“走!”
老白猴并沒有猶豫多久,便當機立斷地下了決定,站在一旁的石豬腦子簡單,一時也沒聽明白沈石與老白猴之間有些古怪的談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不過他平日向來都是聽從這兩人的意見,當下也就轉身欲走。
不過他身子才動,卻聽到老白猴忽然叫了一聲,道:“石豬,過來幫我把這壇子酒帶上。”
沈石瞪了老白猴一眼,老白猴只裝作沒看見,石豬雖然斷了一臂傷勢不輕,但經過這么一段時間,還是稍微恢復了一些元氣,加上他本來身子就強韌雄壯,連天賦神通厚甲也頗有減傷鎮痛之功效,所以現在看去臉色已經好多了。
聽到老白猴的吩咐,石豬也只是答應了一聲,便走過去用單臂一抱,輕輕松松就將那寫著花雕二字的酒壇抱了起來。
老白猴點了點頭,帶著幾人出了這間屋子,看到遠處那些灰蜥部族的戰士們已經集結完畢,人群前頭黑蜥正帶著眾妖準備離開,沈石與老白猴下意識地轉頭向村子外圍看去,只見村外小河原野都是一盤安靜,看去一點都沒有異樣的征兆。
老白猴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
沈石淡淡地道:“如果搞錯了不是最好嗎?”
老白猴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
這時那些灰蜥部族的戰士都已向村外走去,老白猴與沈石等人也走了過來,黑蜥看到他們,哈哈一笑,道:“我們要走了,現在這村子里如果還有什么你們想要的,就盡管隨便拿吧,便宜你們了。”
沈石目光在黑蜥面上掃過一眼,沒有說話,隨后又看向那些正在出村的灰蜥部族戰士,發現這些灰蜥妖族的戰士最然看去一個個身體都是強壯孔武,但是以他在妖界三年來的經驗來看,卻幾乎都是最低階的妖族小兵這一層次的,連本身的天賦神通都沒有覺醒開悟,也就是說差不多都是只靠肉身蠻力血拼廝殺的,在天青蛇妖部族中,這樣的妖族小兵,差不多都是用來做炮灰的。
而再細看之下,這些灰蜥戰士身上多是衣衫襤褸,兵刃都是每個人都有隨身佩戴,但看著差不多也盡是粗制濫造的劣貨,不少鐵槍鋼刀上都已見銹跡,甚至還有幾個灰蜥戰士佩戴的是石質的斧頭,只是粗略打磨一下便拿來用了,看那粗糙刃口,只怕是斬不死人的,不過石斧本身是極重的,說不定硬要砸的話,倒是可以砸的死。
這樣一只妖族,看來日子過得并不如何舒服啊。
沈石看到的這些東西,在他身邊的老白猴自然也都看在眼底,也正因此,他眉頭看著越發緊皺起來,沉吟片刻后,對黑蜥道:“算了,這村子我們也不久待了,不然萬一人族回來,我們遇上豈不是糟糕?”
黑蜥點點頭,看來很是同意這一點,道:“如此最好,你是不知道啊,人族那些修士雖然可惡,但道行上實在是厲害,什么奇奇怪怪的神通用出來,咱們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讓人氣悶的很。”
說罷,他轉身大步走去,同時口中呵斥不止,卻是在指揮那些部下,過了一會,他忽然又回頭看向老白猴,遲疑了一下,道:“要不,你跟著我們?老實說,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其他部族的人了,我們對外面妖族的情況幾乎都不知曉,你們到我們那里好好聊聊?”
老白猴沉吟片刻,很快便點頭答應下來,正好他心中也想通過這灰蜥部族好好了解一下如今這歸元界,乃至正跟鴻蒙諸界的情況,同時也要搞清楚如今這個與妖族血海深仇的大敵人族,究竟是個什么情況,為何看來萬年之后,這些卑鄙的人族似乎還隱約有壓著妖族一頭的模樣。
沈石等人跟在老白猴的身后,也一起走出了這個至今還不知道名字的人族小村子,在走出村口的時候,沈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掠過了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
而與此同時,在這些妖族視線之外,這片闊大平原的遙遠處,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幾個身影,有的輕松站立,有的卻懸浮于半空,天高地闊之間,遙望著這個方向,似乎同時還在指指點點些什么。
出了村子,這一隊灰蜥部族的隊伍徑直就向那片森林里走去,老白猴跟隨著他們走了一段路,慢慢靠近了那黑蜥,像是有幾分好奇地隨口問道:“黑蜥族長,你們這個灰蜥部族平常都躲在深山老林里嗎,為什么不出來生活,可是那些人族的緣故?”
黑蜥點點頭,臉上神情多了幾分厭惡,道:“可不就是這樣,那些人族不但占據了歸元界所有的好地方,時不時還要以各種借口來驅趕我們,聽我爺爺的爺爺的爺……呃,反正就是很久以前的爺爺說過,好多年前,歸元界的地盤可都是我們妖族的,結果后來不知怎么,就被人族占去了。”
說到這里,黑蜥頓了一下,不過看他臉上神色,似乎也并沒有特別明顯的刻骨仇恨,有的更多是一種無奈與沮喪之意,嘆了口氣,道:“那些人族實在是太麻煩,早些年聽說死在他們手里的妖族很多,但是這些年來,也不知他們怎么搞得,據說是在斷月城附近發現了一條礦脈,然后突然都說是要抓我們妖族去幫他們挖一種什么晶礦?好像是那晶礦對他們人族很要緊,但對我們妖族來說卻是完全無用的東西,所以用我們妖族中人做苦力,他們人族最是放心……”
老白猴眼角抽搐了一下,回頭向沈石看了一眼,沈石嘴唇微張,無聲地吐出兩個字,老白猴心里也是同樣閃過了相同的字眼,沉默了片刻,道:“那東西是不是叫靈晶?”
黑蜥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地道:“好像是吧,我也沒去多管,差不多就是這名字。”
老白猴臉上神色木然而灰敗,似乎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萬年之后,在妖界之外的同族,已然淪為被人族鎮服之下當做苦力勞作的下場。
他蒼老的臉上似乎有一股久違的憤怒,枯槁的體內仿佛猛地燒起了一團烈火,直沖上頭頂。蒼老而拼命壓抑的老猴妖,低垂了頭,與他熟悉的沈石與石豬都是同時轉頭向他看來,眼中露出幾分擔憂之色,但身旁的黑蜥卻還是沒有察覺。
“為什么會這樣呢?”老白猴的聲音似乎忽然嘶啞了。
黑蜥嘆了口氣,道:“因為人族比我們強啊,我們自然只能躲著他們了。”
老白猴的頭垂得仿佛更低了,低聲道:“只是因為他們強么……”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不知何時,眼中已盡是悲憤之色,盯著黑蜥,沉聲道:“那我們妖族的榮光呢?當年天妖王庭統御宇內,無數前輩大妖叱咤風云的榮光呢?圣妖皇神裔血脈,締造百族,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血統嗎?為什么,為什么會向那豬狗不如卑鄙惡毒的人族如此屈膝,如此畏懼……”
話說到后來,老白猴似乎隨著情緒漸漸爆發終于有些難以自控,到了最后幾句話時甚至已經像是用喊一般的吼了出來,倒是把黑蜥以及那些灰蜥部族的戰士都嚇了一跳。
黑蜥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突然發作如狂的老白猴,過了片刻,愕然反問了一句,道:
“天妖王庭是什么……”
老白猴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落入最深最冷寒徹骨髓般的冰河,從心臟到血管,從頭顱到腳趾,甚至連呼吸,都被一股最深最冷的冰寒所凍住。
在他身旁,沈石與石豬也是大吃了一驚,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么。
過了好半晌,老白猴才像是艱難無比如即將溺死的人那般,衰弱無比地低聲說了一句:“你們……你們不知道天妖王庭嗎?”
黑蜥搖了搖頭,又回頭看了看后頭,一眾灰蜥部族的戰士都是一起搖頭,那意思再清楚明白不過,誰也沒聽說過那莫名其妙的天妖王庭。
被老白猴平白無故這么吼了幾句,黑蜥看起來也是有些不痛快,再看向老白猴,臉色已是沉了下來,淡淡地道:“好了,你們別跟著我們了,部族營地里還有不少老弱,你們跟過去也不合適。”
說罷,也不理會老白猴等人的反應,只是向后頭那些灰蜥戰士一揮手,便帶著眾人走入森林。沈石看了老白猴一眼,只見老猴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著,臉上神情變幻,看著情緒正是激烈起伏間,若不是身后石豬看他有些不對勁,走上來扶住了老白猴,只怕這只老猴妖連站都未必站得穩了。
沈石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但忽然想起一事,向正在向森林走去的黑蜥追了幾步,高聲叫了一句,道:“族長,稍等一下,我有一句話想請問一下。”
黑蜥身形一頓,看起來有些猶豫,不過最后還是轉過身來,帶了幾分不耐煩,道:“什么事,快些說罷。”
沈石默然片刻,道:“請問你們是如何知道人族修士要去斷月城集會的?”
黑蜥似乎沒有想到沈石追過來問的是這么一個問題,下意識地道:“這是我們部族戰士灰牙外出搶掠一個人族時聽到的。”
沈石眉頭一挑,道:“哦,那個灰牙現在哪里?”
黑蜥道:“他在外圍警戒放風,現在還沒過來……喂,你問這么多干什么,有何用意?”
話說到后面,黑蜥看起來已經起了幾分戒心,目露兇光,盯著沈石,甚至連手都放到了兵刃之上。
沈石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么,雙手攤開示意自己并無惡意,然后緩緩向后退去。黑蜥看著他半晌,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些奇怪的“妖族”,轉身也走進了那片森林。
沈石緩緩轉頭,看向老白猴,老白猴也是慢慢轉過頭來,蒼老枯敗的一雙眼眸里,隱隱有些漲紅,神色枯敗,只這一會功夫,這只老猴妖仿佛又老了二十歲。
“灰牙?”他沙啞著聲音,低聲對沈石重復了一句,顯然剛才雖然在情緒激動之中,老白猴仍然將沈石與黑蜥的對話聽到了耳中。
沈石點了點頭,哼了一聲,淡淡地道:“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家伙了。”
老白猴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也沒動作,沈石與石豬看他情緒大異平常,一時也不敢去打擾他。幾個人在這片林子外邊站了好些時候,正當小黑豬都有些無聊地去林子邊緣蹭癢的時候,老白猴突然像是一下子驚醒過來一般,猛地轉身就向林中走去,同時口中道:
“不行,我還是要去找他們,不管怎樣,天妖王庭的事,我一定要告訴他們,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妖族過往是何等的輝煌。這般的歷史,如何可以輕易遺忘……”
沈石一把抓住了他,低聲道:“你瘋了,就這么過去,萬一你也遇到了那些……修士?”
老白猴一咬牙,抬頭看著沈石,低聲道:“石頭,不管怎樣,就算為了知道如今鴻蒙諸界里,人族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實力,我們也只能先找他們打聽一下,更何況,如果這果然是個陷阱,同為妖族,難道我們見死不救?”
沈石啞然,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