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鴻城為天下重心,萬世之名城巨都,光是通往異界的上古傳送法陣都有十七座,更不要說如今那些跨州傳送通行的普通傳送法陣了,要知道,甚至就連掌控傳送法陣的神仙會的總堂,都在這天鴻城中。
凌霄宗所在的海州位于鴻蒙主界的南方,濱臨滄海,與天鴻城隔了十幾個州之遠,其中路途不下千百萬里。換句話說,杜鐵劍與沈石必須要乘坐十幾次傳送法陣,才能夠回到海州。不過相比這中間的遙遠路途,這點麻煩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沈石十二歲那年,從陰州離開前往凌霄宗時,平生第一次乘坐傳送法陣,那一次是吃了很大的苦頭的,不過時過境遷,雖然他在妖界被耽擱了三年,但終歸還是有一點道行在身,對傳送法陣的耐受力大大提高,再沒有以前的狼狽景象,當然影響還是有的,連續乘坐數次之后,他還是需要休息一下。
相比之下,杜鐵劍就輕松太多了,一直都是一副行若無事的模樣,悠閑輕松,甚至就連沈石身邊跟著的小黑豬,不知為何,它居然也是一副輕輕松松的模樣,令沈石也是無語。
走走停停,連休息帶傳送,清晨從天鴻城出發的他們,到了下午時分,終于回到了海州流云城。
當眼前那熟悉的景物再一次出現的時候,雖然僅僅只是當初見過一次,但沈石卻覺得自己好像期待了很久很久。流云城繁華一如當年,雖然在見識過天鴻城舉世無雙的名城景象后,流云城給人的感覺便小了許多,遜色不少,但是這座城池給沈石卻有另一種意外的親切感,哪怕……其實他真的是來過這里一次而已。
十幾次的傳送,讓沈石看起來帶了幾分疲倦,不過杜鐵劍并沒有休息的意思,而是徑直帶著沈石向城外走去,看他的樣子,是準備立刻回到個凌霄宗去。
沈石對此自然不會有什么額外的反對,不過這里畢竟是流云城,是海州,是天下四正之一凌霄宗的核心地盤,縱然海州地界上修真門閥林立,但是哪一家不是仰凌霄宗之鼻息,而杜鐵劍身為凌霄宗掌教懷遠真人的大弟子,年青一代弟子中聲勢最盛者,在這流云城中才走了沒多遠,居然就有好幾撥人認出了他,紛紛過來打招呼。
這其中既然其他修真門派,也有普通散修,甚至還有本城中一些商鋪勢力的首領掌柜等等,一個個對這位前途無量的杜鐵劍都是親近熱情,也讓在一旁的沈石初步見識到了自己這位杜師兄之前從未展露過的另一面人脈。
只是說是人脈,看起來又不太像,熱情親切的都是別人,杜鐵劍自己倒是沒有做出眼高于頂的樣子,但對上每一個過來打招呼的人,他都是一副大大咧咧哈哈一笑的模樣,三言兩語便打發了,一路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是跟他有所深談的。
沈石安靜地站在一旁,在杜鐵劍與別人攀談時從不插嘴多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偶爾眼中會掠過若有所思的表情。
杜鐵劍偶然也會看他一眼,但見他沉靜不語,也并沒有與他多說什么,只是經過昨晚在天鴻城長城之巔上望月沉思一整夜后,他隱隱覺得這位沈師弟似乎已經悄悄有了些許的改變。
出了城,直奔滄海,在堪堪看到那碧波蕩漾闊大無邊的大海時,周圍的人跡也漸漸減少,海面遠方云霧繚繞,如夢如幻,似有仙山佇立。
杜鐵劍回頭看了沈石一眼,臉上那絲笑意收起,正色道:“沈師弟,我們回山了。”
沈石眺望遠方,默然片刻,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杜鐵劍手一招,黑色巨劍陡然飛起,倒橫懸空于三尺空中,杜鐵劍隨手一拉沈石,連帶著小黑豬一起躍到劍上,然后劍訣一引,黑劍緩緩抬升,劍身兩端,忽有隱隱風雷之聲,如一艘巨船駛過,向著無盡滄海飛去。
過往日子里,沈石也曾見過其他修士驅使法器御空而行,比如王亙,比如甘文晴,還有其他一些道行高深的修士,他們無一不是身形瀟灑飄然如仙,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像杜鐵劍一樣,御劍飛行居然飛得如此震撼,隨著他們速度的加快,黑色巨劍在空中不時發出雷鳴般的銳嘯,仿佛似狂暴的兇獸對著滄海天穹咆哮一般,張狂無比。也幸好是在這渺無人煙的滄海之上,否則若是在人煙稠密的流云城中,那動靜就實在太大了。
沈石這才多少明白了這位杜師兄為什么一路上往往都要到城外才肯御劍的原因,之前他倒是也帶自己飛過好幾次,但速度從未曾像今日這般快速,想來或許也是因為金虹山就在眼前,連他心里也有幾分急切罷。
隆隆雷聲轟鳴在滄海之上,驚擾了無數海鳥海魚,四散而逃,而騰云穿霧間,滄海深處的那一座巨大仙山,終于也再一次出現在沈石的眼前。
三年了,離開三年之后,沈石終于再一次看到了金虹山。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種仿佛回到了十二歲少年時的感覺,當年的王亙在拜仙巖上,帶著他們曾經仰望過這座雄偉名山,而這一天,杜鐵劍卻是帶著他直上云霄,穿過無數樓宇殿堂,越飛越高,速度越來越快。
不知不覺,沈石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艱難,周圍的溫度正在急劇下降,如身在寒冰之中,腳邊的小黑豬發出幾聲低低的哀鳴,似乎也覺得很不舒服,而在那黑色巨劍的邊緣處,赫然已經凝結了幾分白色冰晶。
然而眼前的金虹山,蒼翠依舊,山勢雄偉直入云天,竟然仍是看不到山巔盡頭的模樣。
幾許鐘鼓清音,幾許鶴鳴龍吟,忽然從云霄之上傳下,令人精神一震,片刻之后,便只見一片云海茫茫,如滄海倒懸于高天之上,無邊無際,而黑色巨劍正帶著他們,向著這片深厚不可見底的云層沖去。
小黑豬發出一聲有些驚恐的鳴叫,沈石臉色也有幾分蒼白,不過神情依然平靜鎮定,雙目炯炯,直視前方。
“呼!”
一聲大響,他們已進云層,瞬間只覺得耳邊狂風大作,一片白色茫茫,似乎除了白色云霧如絮般遍布周圍,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前進風行的速度,仿佛越發狂野,似乎下一刻就要接近撕裂一切。
下一刻,瞬間已至!
如無聲驚雷轟然而鳴,眼前陡然一亮,刺眼的光芒如萬丈金虹,照耀無盡天地。
黑色巨劍從云層深處飛躍而出,如一尾黑色巨魚跳出海面,在無盡高空中劃出一道黑色耀眼的波痕,甚至還從云海中帶起了一道云霧之氣隨之揮灑,如水花濺起,散于天地之間。
耀眼金烏懸掛于西天之上,光芒萬丈,云海之上,一座巨峰突兀而出,傲視天地,更有一道貫天長虹,金光灼灼,閃爍璀璨,掛于峰頂,望之如仙境洞天,震撼人心。
金虹名山,正在眼前。
黑色巨劍至此,速度稍減,向著金虹山緩緩靠近,云海之上氣溫頗低,沈石道行不夠,此刻身子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但是他恍若不覺,只是凝視著遠方那座仙山之巔,還有雄峰之上的仙家殿堂。
巨劍靠近了金虹山,約莫是在百丈左右的距離,杜鐵劍忽然停頓了一下,雖然眼前一切如常無形無色,但沈石明顯地感到了黑色巨劍似乎有所凝滯,而下一刻,一股龐然巨大的神念似乎與這仙山融為一體般,橫掃過他們的身體。
那神念是如此磅礴浩大,幾乎令人生出一種屏息的感覺,而杜鐵劍神色也是鄭重,但什么動作都沒有,只是安靜地站在前方,任由這神念掃過。
片刻后,這浩瀚神念消失而去,那股凝滯之感也隨之而散,杜鐵劍點了點頭,對著那金虹山深處拱了拱手,也不知是對什么鄭重見禮,這才重新催動了黑色巨劍,繼續向前飛去。
金虹山頂古木蒼翠,于云霧間修建了數座殿堂,又有不少樓閣點綴其中,但是與龐大的山體相比,仍然顯得渺小,但直到杜鐵劍帶著沈石落到地面之上,面對了其中一座殿宇時,沈石才發現這里的建筑其實相當雄偉高大,別的不說,光是眼前這一座牌匾上寫著云霄殿的大殿,看去便至少高達五十丈以上,寬闊雄偉,氣勢不凡。
云霄殿周圍松柏成林,一條青石路通向松林之外,兩個獸吻四腳大銅爐放置于殿外平坦的青石平地上,裊裊輕煙悠悠飄起,更為這片沒有人跡走動的林中大殿平添了幾分幽靜。
杜鐵劍看了那大殿一眼,對沈石道:“這里是我師父懷遠真人平日靜修之地,少有人來,所以這般清靜。待會我進去通報一聲后,他應該會向你詢問些事,你老實回答就好了。”
沈石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杜鐵劍不再多言,讓沈石在殿下等候,自己走上那三十六層石階,到了云霄殿外,然后推開了厚重高大的殿門。
當殿門打開,他目光望向里面的時候,忽然身子一頓,似乎看到了什么,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訝之色,但隨即還是走了進去。
沈石在殿外安靜地等待著,心底隱約有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期待與一點激動,如今正在這大殿里面的人,便是站在當真鴻蒙修真界最頂峰的仙人么?
杜鐵劍進去沒多久,便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上向沈石招了招手,沈石走了過去,杜鐵劍聳聳肩,道:“你自己進去罷。”
沈石一怔,看了杜鐵劍一眼,在他心里本以為杜鐵劍也會跟自己一起進去的,但是沒想到那位懷遠真人似乎并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他并無意對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真人有任何的質疑,懷著幾分忐忑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向那座半掩的高大殿門,走了進去,身影消失在殿門陰影之中。
杜鐵劍伸了個懶腰,在石階上坐了下來,隨手將黑色巨劍放在身旁,居然也沒有完成任務后就此離開的意思,看他的樣子,倒像是有幾分看守殿門的模樣。
看了一眼石階下那條青石路徑遠方,只見松林幽幽,幾許鳥鳴傳來,杜鐵劍默然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這時又聽見旁邊傳來幾聲哼哼叫聲,他轉頭一看,卻是小黑豬不知又從哪里鉆了出來,頭上沾了幾支松針,似乎剛才跑到了那片松柏林中,而在嘴上卻是叼著一根半尺長的紅色小草,在那里嚼個不停。
杜鐵劍啞然失笑,看著小黑豬轉了兩圈,似乎因為看不到沈石而有些焦急,便向它招了招手,笑道:“你那主人進殿去了,呆會就出來,咱們在這里等等罷。”
小黑豬聞言跑了過來,蹦蹦跳跳跑到了石階之上,看動作雖有幾分笨拙,但速度倒是不慢,看著也是可愛,杜鐵劍笑著伸手想去摸摸它的腦袋,小黑豬卻是哼哼兩聲,一閃身避開了,然后一屁股坐在那把黑色巨劍的身旁,趴在地上,悠閑自得地嚼著口中靈草。
杜鐵劍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什么,松柏成林,幽然無聲。
沈石走進云霄殿后,只覺得眼前先是微微一暗,然后便看見了八根巨柱聳立于殿堂之上,以八卦方位支撐大殿,殿內一片平坦,金磚如鏡,隱約竟可倒映人影,而殿堂深處,幾許燭火靜靜燃燒,火光之下,數個木色樸素的蒲團擺放在地上,卻是有兩個人影坐在那里。
沈石吃了一驚,不知為何這里竟有兩人,但在他進殿之后,那遠處的兩道目光似乎就看了過來,雖無形無質,但沈石卻覺得自己從里到外,竟然有一種瞬間被看得完全通透的感覺。
他屏住氣息,忍住心頭那絲激動與忐忑,快步上前,在離那兩個人影兩丈之外跪倒在地,輕輕磕首,道:“弟子沈石,見過掌教真人,和……”
后面的話,他窒了一下卻是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位,片刻之后,只聽一個沉穩但溫和的聲音,在前頭響起,語氣平靜似乎無憂無喜,淡然道:
“老夫懷遠,這位是本門師叔祖火燁長老。”
沈石身子一震,連呼吸都在瞬間停滯,臉龐匍匐于地面,半晌都沒抬起。哪怕他之前已有所準備,但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迎來的竟是這樣兩個高山仰止般的大人物。
懷遠真人乃是宗門掌教,名動天下,這個就不用說了,而那火燁長老身份更是非同小可,乃是凌霄宗唯一修煉到天罡境的元老,論輩分更是懷遠真人的師叔,說是凌霄宗鎮山之寶也絕不為過。
而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卻都坐在了自己身前,那種無形的壓力,仿佛比金虹山外九霄云層之上的冰寒都更強大。
火燁長老并沒有開口說什么,過了一會,只聽懷遠真人在前頭平靜地道:
“起來吧,我們有些話要問你。”
沈石深深呼吸了幾下,勉強控制了自己的心境情緒,然后輕輕爬起,抬頭看去,燭火之下,兩個蒲團之上,左邊一人身著道袍,眼若明星,氣度儼然有道骨仙風之姿,望之似神仙一流,顯然正是懷遠真人;而坐在右邊者稍微靠后些,身子多半隱在陰影之下,只能約莫看到白發滿頭,容色蒼老。
沈石不敢放肆多看,恭謹地站在一旁,而懷遠真人眼中那奇異的群星沉落的目光看他一眼之后,沒有任何的廢話言語,徑直地道:
“這三年,你究竟是到了何處?”
沈石身子頓時是為之一僵。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