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走出鐘家,一路走去,心中怒火難平,多少年來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當面折辱,看鐘連成剛才那模樣,視自己直如趨炎附勢又或是心懷不軌的小人,那般嘴臉,真是令人想起便是胸悶。
若是素不相識沒有干系的人,除非是道行絕高遠遠勝過自己的大修士大真人,那自然只能自認倒霉,不過到了那等境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會說出這般言語。除此之外,沈石真可能會直接動手,少年男兒,意氣風發,縱有隱忍,卻也不能莫名受此屈辱。
只是那鐘連成是鐘家家主,并非是毫無干系的人物,若單是他一人哪怕有鐘家做后盾,沈石也不怎么畏懼害怕,但是如今他平日最是交好的幾個朋友里,鐘青露、鐘青竹卻都是鐘家的人,并且鐘連成還是鐘青露的親生父親。
當著鐘青露的面,沈石實在是做不出沖上去就大打出手的舉動,所以氣憤難平之下,也只有一走了之。回到大街上,他心里兀自憤憤難平,同時也是有些莫名郁悶,幾番回想,確實自己并無得罪鐘連成的地方,卻不知這老頭為何一上來就如此歇斯底里一般的發火辱罵。
被這么一件郁悶事打擾,沈石也是沒了心情,正好其他在流云城里的事也都做好,他《長〈風《文學www.cfw.ne便直接出了城,徑直去了滄海之濱,然后搭乘渡海仙舟,直接回金虹山去了。
翌日,清晨。
當沈石從沉眠中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那座位于金虹山幽谷之中的洞府里了。平整的巖壁劃出一個圓滑的弧頂,出現在他的床榻上方,沈石凝視了那穹頂一會,然后坐了起來。
昨日回山之后,也不知是為什么,他心底竟然仍有幾分意氣難平,心煩氣躁大違自己平日的性子,連沈石自己都覺得奇怪,但是在這般心情下,他卻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就連每日例行的修煉功課他都做的有些磕磕碰碰,到了后頭,他干脆直接就悶頭睡去了。
這一晚過去,伸個懶腰,重新審視自己一番,果然心情便好了許多,那種莫名的煩躁之意已然退去。沈石轉頭看了一眼,只見小黑躺在床尾位置兀自還在呼呼大睡,那模樣睡得香甜無比,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往在荒郊野外的時候一直都睡得不甚安穩,只有回到這里,它才能真正放松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沈石看了小黑一會,見它似乎仍沒有醒來的跡象,便也不打算叫醒它,隨手拉過一角被子搭在這只小豬的肚皮上,然后便走出了臥室。
與往常一樣,他在活動了一下身子后,開始了自己每日例行的早間功課,大廳里的書桌上,雪白的白紙撲在桌面,筆走龍蛇,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陰陽五行符文,形成了一個個的符箓符陣。
石室中很是安靜,沒有任何的聲響過來打擾他,沈石平靜地畫著,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如此的熟練,轉眼十幾張白紙下來,其間他竟是沒有錯過一次。
當畫完最后一個符文時,沈石放下紙筆,揉揉手腕站了起來,滿意地看了一眼這十幾張畫滿符文符陣的白紙,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臥室,那邊遠遠傳來小黑的鼾聲。沈石笑了一下,便打開洞府石門,走了出去。
天色已是明亮,看去天氣不錯,雖然這山谷幽深,陽光很少照進深谷,不過水聲鳥鳴遠遠傳來,倒也另有一番情境。沈石打開雙臂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后關門向外走去,一路出了山谷,向觀海臺方向走去。
走在山道石階上時,沈石心里想起昨日在流云城中神仙會里,顧靈云請托自己幫忙的那件奇怪的事,心下一陣躊躇,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幫她這個忙。說實話,這個請求看去并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是去書海那邊看看古籍書卷,找找一個古人的消息記載罷了,甚至那些古時妖族的書卷,術堂那里都是公開的,除了為了保護書卷不得外借外,只要人過去就能隨意觀看。
但問題在于這個“古人”的身份,實在有些詭異,或許如今人族之中絕大多數人對黃明這個名字都一無所知,但對沈石來說,這個當初在妖界里便給了他許多震撼的名字確實絕非等閑。
顧靈云專門提出要找黃明這個人,顯然對此人也不是一無所知,但她究竟知道多少,沈石卻也不知,在這猶豫思索間,他慢慢走上了觀海臺,也差不多是在同時,他在心里先做了個決定,不管怎樣,還是去書海那邊看看,一來聽說那里古卷眾多,種類繁雜,書量更是如滄海一般,到底能不能找到記載黃明的書卷也是兩說;二來嘛,如果想要知曉顧靈云要找黃明的背后含義是什么,還是要先幫她一把,反正她早先也說過,這事并不算多么急切,自己每日里抽出一個時辰過去看看書就是了,權當是放松。
至少從今天開始的一個月內,沈石是不打算再出門下山了,這幾個月他幾乎都是在外面游歷冒險,其中經歷真是一言難盡,確實也要好好休息一下,同時將自己的境界道行、神通術法都好好穩固修煉一番。而等一月之后,便是顧靈云早先對自己提過的在流云城中,神仙會會舉辦的私密拍賣會,到時再過去看看同時再見一次顧靈云也不遲。
心意既定,沈石便覺得身上輕松了不少,在觀海臺上隨意走去,海風吹來,只覺得心胸為之一闊,心情也好了許多。只是走著走著,他忽然感覺到周圍似乎有些目光正在看向自己。
沈石回頭向周圍望了一眼,初時還沒什么異樣,但在他接下去小心留意之后,卻發現在這觀海臺上眾多的凌霄宗弟子里,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居然有不少人不時地看向自己這邊,甚至還有人望著自己指指點點,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似乎在說些什么,而看他們的神情,多是驚訝、懷疑甚至還有不少帶著幾分鄙視模樣的。
沈石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第一個反應是差點伸手去臉上摸了一把,暗想難道是自己早起之后面上不凈有什么臟東西么,又或是那頭死豬蹭了什么東西在自己臉上。只是很快的,他就反應過來似乎情形不太對勁,而那些窺看自己的凌霄宗弟子里,有許多他平日甚至都不認識。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嗎?
沈石心下一陣郁悶,正好抬頭向前看去時,卻看到前方一根鴻鈞柱下,一男一女站在那邊說話,卻是孫友與鐘青竹兩人。
沈石怔了一下,心想這兩人平日不是素來互相看不順眼的么,怎么今天會站在一起了,便大步走了過去,而孫友和鐘青竹很快也看到了他,臉上都是露出了幾分古怪的復雜表情。
沈石走到他們身旁,瞄了他們兩人一眼,道:“你們在干嘛呢?”
鐘青竹明眸凝視著沈石,眼神復雜,卻沒有立刻說話,倒是孫友咳嗽了一聲,道:“大哥,好久不見啊。”
沈石一聽,便聽出這小子話里有點未盡之意,瞪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前頭我過來就覺得周圍的人不太對勁,怎么那樣看我,你知道什么嗎?”
孫友干笑一聲,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不知道?”
沈石沒好氣地道:“我要是知道了還問你?快說。”
孫友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好吧,是這樣的。從昨天開始,山上這里忽然有一個關于你的流言傳揚開來,而且散得頗快,到今天我看好多人都知道了啊。”
沈石一怔,道:“流言,還是關于我的,是什么啊?”
孫友默然片刻,道:“說是你在流云城中干了壞事,看上了鐘家大小姐,然后厚顏無恥地糾纏不休,死纏爛打動手動腳甚至追到了人家家里去,把鐘青露都逼得哭了,也惹怒了鐘家,最后被鐘連成當眾呵斥趕出了鐘家……”
沈石愕然,隨即只覺得似有一股熱血沖上頭頂,連臉頰都有些隱隱發熱,怒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
說著,他便對二人將昨日那事的大概經過粗略說了一遍,最后咬牙道:“這傳言又是哪里出來的,簡直是無中生有。”
孫友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鐘青竹卻是凝視著沈石,踏上一步,開口道:
“我信你!”
這三字簡短卻有力,如斬釘截鐵般沒有半分猶豫,甚至連沈石自己都怔了一下,隨即心頭一暖,看著鐘青露那清秀美麗的臉龐,眼中露出幾分感激之意,點了點頭,道:“多謝你,青竹。”
孫友看了鐘青竹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心底有什么異樣想法。
這時,沈石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對孫友道:“這事真是莫名其妙,不過當時青露她本人也在場,最是知曉這其中經過了,你們只要問她就會明白的。到時候只要她出面解釋一下,這傳言自然不攻自破。”
他這里說著說著,臉上的怒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但是孫友與鐘青竹兩人的神情卻沒有什么放松的模樣,而是對視了一眼,眼底都是復雜神色。
沈石發現了他倆的異狀,愕然道:“怎么了?你們兩個怎么是這幅神情?”
孫友欲言又止,鐘青竹沉吟片刻,道:“青露姐昨日就已經回到山上,不少人在丹堂那里都看到她了,但是從那時到現在,她……好像一直都沒有再露面或是開口說些什么?”
沈石身子微微一震,隨后很快沉默了下去,再也沒有多說什么,或許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罷?
丹堂靈藥殿中,吉安福站在大殿門口附近的陰影里,平靜地看著外頭陽光明媚的觀海臺上人來人往,看著那七根巨大的鴻鈞柱屹立如山,看著那一堆堆人站在臺上。
人生如戲啊……
他忽然間心底莫名地有這么一種感嘆,然后臉上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這時,在他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吉安福回頭看去,見是一個女子走了過來,連忙拱手施禮,笑道:
“閔師姐。”
那女子點了點頭,道:“云霓長老出關在即,丹會就在眼前,一眾有望丹道的弟子近日都需刻苦磨練煉丹之術,靈藥殿這里人手不免有些緊張,你多擔待些。”
吉安福笑道:“這有什么,不過是大家忙些罷了,不值一提。相比之下,當然是丹會最是緊要,對了,聽說鐘師妹昨日回山之后,就直接去了煉丹房?”
閔師姐點了點頭,帶了幾分期待之色,道:“不錯,鐘師妹于丹道上天資極高,很有希望被云長老收入門下,以我的意思,在丹會之前這一月間,她最好就抓緊所有時間用來磨練煉丹之術,如此方可在一月之后的丹會上一鳴驚人,或能得到云霓長老的垂青。”
吉安福撫手含笑,點頭稱是,道:“如此才是正道,師姐只管忙去,這靈藥殿里一切有我。哦,對了,雖說都是同門,但畢竟此事關系前途甚大,保不定也有其他人有什么心思,所以最好還是請師姐勸鐘師妹一句,這一月里就不要再分心外事,只著緊煉丹,甚至都不用對外人吐露行蹤,如此最好了。”
說著,他似乎目光中隱含深意,看向閔師姐。
閔師姐沉吟片刻,似乎也明白了吉安福話語中所指何事,沉吟片刻之后,道:“確實應該如此,好吧,我回去自有主張,這里就拜托你了。”
說著便轉身離開,吉安福微笑目送她走去,隨后目光有意無意地向外頭觀海臺上某處瞄了一眼,卻是輕輕哼了一聲,露出幾分不屑之色,然后向靈藥殿里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