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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羈縻政策

  狄阿鳥回到大殿,一直老走神,走神倒不是家里橫生枝節給攪合的,而是覺得出兵已成定局,至于出兵多少,那是要依據國力而定,國力呢,則根據臣下的意見和數據衡量,都是死的,即便估算錯誤,也只是主觀誤差,而自己真正應該去斟酌的,則是朝廷和東夏一方的軍事決定權,是戰爭打起來,對手陳朝的兵力分布……甚至自己一方領兵的人選。于是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去瞄狄阿孝和趙過,還得兩人覺得有啥沒意會好,狄阿鳥是想讓他們站出來發言。

  他們反倒傾向于慎重,不輕易表態,感覺到狄阿鳥偷偷看自己,故意裝作不知道。

  發言的人不在少數,但意義不大。

  狄阿鳥后面都覺得挺浪費時間,與其聽他們爭論,過分強調某一個點,甚至還在為出不出兵糾結,認為還不如自己拉上來一些高參把整個事情謀劃好。正是他覺得格外寡味,卻又不忍心打消眾人積極性的時候,郭嘉起身發言:“臣以為。出兵是出兵必須得出兵,但是出兵不宜違背國策。什么是國策,那就是國家一直在進行的戰略……無論眼前利益多大,不能相違背。”

  眾人不免起哄,這簡直是套話,言之無物。

  狄阿鳥卻聽出點苗頭來。

  這時已經是朝議內容的畫龍點睛了,至于郭嘉為什么不言實務,而是暗示,必有其不說的道理。

  他想了一下說:“茲事體大。恰逢冊立王后的事,馮山虢,你替孤傳達一下,等王后的事冊立了,孤的后院不起火了,孤也就安心,安心御駕親征,竭全國之力。”

  他宣布:“今天就議論到這兒吧,有什么奇思妙想,回去上書……給你們說,孤讓你們上書,每人都得上。那些書文還不行的,孤可不光看你的內容,還數你的錯別字,辨認你有沒有讓人代筆。”

  忽然他再一想,君臣默契不得了呀。

  這史文清,謝先令先提冊立王后,這會兒不是給自己盤桓的借口嗎?

  這樣一想,他就要求說:“郭嘉。謝先令。史文清。阿過。阿孝。你們且留下,其它人散了吧。”

  眾人走了個精光。

  狄阿鳥一招手,帶著這五個人準備換了地方,忽然想起給趙過完婚,為了滿足自己阿妹的虛榮心,給賜了一座新宅,就要求說:“今天孤不在家與你們聚飲,去阿過家,順便看看孤家老三。”

  趙過反問:“老三?”

  狄阿孝更正說:“其實是老四,都這么叫,叫慣了,她阿爸是老三。”

  趙過似乎有點為難,小聲說:“我請你們去街上吧?”

  狄阿鳥隨口就問:“咋的了?孤帶著人走親戚,你不樂意?”

  趙過略一猶豫,滿臉通紅地說:“不是不樂意。她,她說她今天要喝我親手燴的羊肉湯……萬一你們去了,她叫我去做飯,太丟人。”

  幾個人樂開了。

  狄阿孝反問:“你都說出來了,不去,人不也丟了?”

  狄阿鳥也奇怪:“你們家有廚子呀,咱兄弟幾個,就你們家闊綽,為什么還要讓你親手燴什么羊湯?你該不是深藏不露,在家鄉時就煮得特別吧。”

  趙過回答不上來,臉一紅,笑笑。

  郭嘉懂,在狄阿鳥耳朵邊小聲嘀咕兩句,狄阿鳥點了點頭,便不再追問。

  狄阿孝卻扒著兩人問:“你們知道為什么?”

  狄阿鳥兇狠地瞪他一眼,見趙過前面帶路了,這才小聲說:“你傻呀。親手做的好吃你不知道呀?”

  他點了點狄阿孝說:“一看你就不知道。你也就這樣了,嫁你,倒霉。”

  狄阿孝被他訓得一愣一愣的,究竟也不知道好吃在哪。

  出了門,騎馬的騎馬,上車的上車,說到就到了。到了一看,狄阿鳥先憋悶了一回,他們家放著的兩只獅子,彩陶的,大紅鼻子,粉臉蛋……往里走,過了門房,是一個珊瑚水晶壁,里頭花花的彩魚,幾人圍著看半晌,繞過去,院子一分兩半,一半有馬廄,有練武場,沙坑,十八班兵器俱全,大小石鎖一致排列,另一半是花草假山秋千,還扎了只娃娃人,縫了支胡蘿卜鼻子。

  幾人左看看,右看看,木當場了。

  趙過都想把袍子脫下來,跑過去把那娃娃蓋上。

  狄阿鳥主動安慰說:“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們家老三特別。人特別。”

  史文清使勁咽一口吐沫,憋著一伸下巴附和:“是夠特別。”

  再繼續往里走,本來的正廳和東西廂中間的隔墻給拆了,改裝成一個大廳,地下鋪著木板,豎著柱子,當中還壘著半腿高的木臺,還挺精致,四周空曠,座落著官帽椅,帷幄,屏風,幾桌,紅木套架,大朵、大朵的燭臺,紅木套架上還錯落著瓷器,銅鏡,銀鏡。

  善于照抄的狄阿孝“咦”地驚叫,稱贊說:“設計得還挺好,回頭我也這么改。”

  狄阿鳥往木臺子上一坐,回過頭就問:“阿田人呢?”

  趙過說:“在后院著書吧,我去叫她。”

  狄阿鳥也聽到了后院鶯聲燕語的,反問:“著書?著什么書?”

  趙過尷尬地說:“自成親之后,她就說想把胸中所學整理一番,著書一部,傳于后世女子,內容眾多,不等。這幾天,到舞蹈了,就讓她自己的侍女跳舞作樂,激發靈感。”

  趙過說得挺辛苦。

  幾個男的也聽得汗顏。

  狄阿孝一眼看到中廳后面有一扇一扇的板門,走過去就卸下來一塊,頓時,外頭的景象如一縷陽光照射進來。

  狄阿鳥轉頭看去,只見幾個女子身穿獸皮,手拿標槍……正要再看,已經有人在大叫:“誰呀。敢打攪本公主迸靈感。”

  趙過一頭黑線,卻為了讓人家不懷疑自己媳婦的所作所為,拼命解釋:“舞蹈是從披獸皮開始,從穿長袖結束的一件事,阿田覺得人人都會跳,但是都沒有她跳的對。對的意思呢,就說跳舞跳的不是漂亮,跳的是一種正好,一個跳舞跳得不好不壞,恰到好處的女人,就是有成就了的女人。”

  狄阿鳥哭笑不得地重復:“跳舞跳的不是漂亮,跳的是一種正好?”

  趙過連忙說:“我覺得有道理。最近讀書,老琢磨這個過猶不及……”狄阿鳥聽不下去了,打斷說:“哥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他娘的走火入魔了。算啦。算啦。”

  他喊了一聲:“阿田。阿哥來看你來了,把你的怪戲收起來,好好招待、招待。”

  他看狄阿孝已經鉆出去嘲笑上了,又喊一聲:“阿孝。你沒正事是吧?回來談咱們的正事,待會兒咱喝酒吃肉,讓阿田給你安排她的跳得對的舞,你好好看。”

  狄阿孝退回來,看著趙過的眼神一臉同情。

  眼看趙過自個不明白,他一臉痛苦地問狄阿鳥:“阿哥。你不管?你也不看我們家都是些什么人?阿雪擺擂臺,拳打直京道,腳踢東西四州。這阿田她又瘋癲到這種程度……”

  他一搖頭,坐到狄阿鳥身邊,輕聲說:“怎么就覺得咱們家的人都有點兒不正常?”

  狄阿鳥擺了擺手,總結說:“這不是咱們家的人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放尋常人家,他們心里想干的事兒干不出來,循規蹈矩的。咱們家的人呢,不一樣呀,都在追尋自己想要的,活在自己的追求中,這算壞事嗎?”他自己回答說:“不算。阿田她就想標新立異,展現自己的奇思妙想,活得很好呀。你也不是一樣嗎?要將十萬眾馳騁大漠,放人家阿田眼里呢,你騎著馬,啃著半生不熟的羊腿,追著兔子一樣的敵人,你又有意義嗎?”

  他反過來問眾人:“對不對?”

  為了防止眾人評論出格,他做了個限定:“做大事者,就要兼容并包……”

  他反復挽動手腕:“不要陷入狹隘,認為自己看不慣的就是有害的,不要認為別人不同意自己的觀點就是壞人……”

  他這么一說,就圈死了。

  史文清笑得跟抽筋了一樣。

  謝先令則假裝尋思:“這瓷器都還不錯,里頭有古董吧。”

  郭嘉是年輕人,反過來嘆道:“奇人多是如此呀。”

  狄阿鳥結束說:“打住。既然都認為她的行為不出格,起碼不是在危害誰。咱們就不要想著挽救她,表現平淡點,不分散咱們的注意力,講咱們正題。郭嘉,你在朝會上的話,沒說完吧?”

  郭嘉點了點頭,上了木臺,盤盤腿坐下。

  史文清、謝先令也先后上木臺,盤腿坐下。

  看大伙都看著自己,郭嘉就說:“咱們的國策是要從湟水向北,占據拜塞,現在拜塞實際上已經被我們控制,我們的水軍可以順北黑水抵達拜塞以北沿海的無名灘頭,那我們下一步就是要全面北進,經營該地區,一來為將來剪滅土扈特部作基礎,二來,可以有一處不是四面八方受敵的根基。如果我們這個時候,覺得與朝廷一起出兵有利可圖,那么我們的戰線就拉得太長了,而戰爭取勝了呢,靖康得陳州,我們接手拓跋氏的草原活動范圍?”

  謝先令同意說:“郭嘉說得對。一旦朝廷兔死狗烹,我們接手多少地盤,戰線就有多長,一旦與朝廷全面沖突,不利,就算不與朝廷相沖突,對土扈特作戰,也會因而防不勝防。所以我同意,東征對我們的意義隨著經營拜塞的戰略已經開展,變得無足輕重,那些我們看起來能夠得到的草原,控制不住。”

  狄阿鳥點了點頭,認可說:“孤也是這么想的。雞肋。即便東征獲得巨大利益,那些地盤我們也不能實際去控制,包括現在劉裕,不能輕易滅掉他。最好是多施行羈縻政策,駕馭小的部族為我們所用。”

  狄阿孝臉色有點不太好看,反問說:“那高奴呢?不要拿回來?”

  狄阿鳥嘆了一口氣說:“你別只盯著高奴。雖然說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來,但是現在的形勢不一樣,如果高奴不丟,我們前些年就滅掉劉裕,經營銀川了,現在勢力穩固,自然不再作各種擔心,而現在滅掉他,只是在為朝廷做嫁衣。”

  他反過頭來問趙過:“阿過。你認為呢?”

  趙過提議說:“不如就以定、夏兩州的兵力為基礎,京直道只出少量的兵,讓克羅子部這些有出兵義務的一起出兵……這樣算下來,數量也已經超過五萬,可以給中原朝廷交代,一旦戰勝,俘虜財物押解回來,然后屯到拜塞去,地盤,多施行那啥啥政策,讓小部族為我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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