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漁陽,人未動身,書信先到。
麻傳甲的兩個弟子連夜從漁陽趕來,將朱汶、陳天一、朱長一路接過去,接進漁陽郊外的別院。這兒本是狄阿鳥建起來的一處莊園,因為離河谷中的牧場近,可供去牧場時小住。莊園初建時栽不少果樹,現在己經成長了起來,到了初春,水流淙淙,桃花夭夭,充滿詩情畫意。
謝夫人老覺得漁陽吵鬧,每年的春夏都會到這兒常住,狄阿鳥干脆把此處讓給了她,還專門建起幾層閣樓,將所收羅到的花山軼失的器物、古籍收藏在里面,謝夫人也就越發喜歡這兒,動不動邀請回嫁出去的女弟子,在這兒彈琴歌舞。
因為心境的轉變,她真又有點越活越年輕的感覺。
見到書信,她早早讓人通知謝小婉。她也知道朱汶汶與自家姑爺有點家丑,不愿意讓謝小婉在城中招待,也還擔心謝小婉一傻,把狄阿鳥一塊帶來,就指明只要謝小婉帶著孩子過來。結果,謝小婉還沒來,朱汶一行先到了。
謝夫人用宴席招待上,問著他們的母親,閑話著家長,內心卻又擔心謝小婉不懂事,心里有醋勁恨這表姐妹,給不來了,就又讓人去叫。
天都黑了,住所都己經安排好,謝小婉才到,臉色也極不好看,謝母擔心一問,才知道漁陽出了件說大不大,卻又頭疼的事。
原來這幾天軍隊集結,狄寶也有心隨阿爸西征,正好他的干兄弟都被聚攏到一起,就向他阿媽要些錢,拉上兩個年齡差得小的兄長,一起去集市看看有沒有好點的兵器。
這上了街,不知怎的遇見幾個趕集的少年,幾個少年從部落來,都傻乎乎的,聽仨人一路吹牛,自恃年長體壯,出言嘲笑,給打了起來。
幾個少年雖然略大,也是生番,卻不比狄阿鳥打小收養的養子。
這些養子自幼接受正統的軍事訓練,由戰場拼殺過的教頭培養,戰爭殘酷時,大一些的都曾持紅纓槍殺過人,這小的雖然沒在戰場上出沒過,卻也被身邊兇狠的哥哥熏陶灌輸,言傳幫帶,再加上心理上的優越感,打起架來不要命。
不一會,幾個生番少年就己經滿臉是血。
生番去集市往往結伴而行。
同族的大人一看自己族的孩子要被打壞,跑去制止的時候朝孩子動手,其中一個還重重一腳,踢在不依不撓的狄寶臉上。
生番們心里害怕,集也沒再趕下去,喚上族人出城,卻還是沒跑掉。狄寶從戍樓上招來軍士,又讓人去喊鉆冰豹子,沒到城門口就把人圍了。官府漁陽尉也派了人,要把人抓走,按說狄寶該出了一口惡氣,他卻還不罷休,上去捅那個踢了自己的人一刀,又接連捅了好幾個。被鉆冰豹子幾個人抓回來,狄寶己經出了氣,若無其事地回家去吃飯。
狄阿鳥剛為私斗處死了四十余人,覺得從此能剎住風氣,沒想到這才剛過幾天,他兒子就涉案了。
今天早晨,狄寶被帶走關了起來。
處置還沒有下來,黃皎皎就聽狄阿鳥說“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覺得不妙,哭得跟淚人一樣,找完花流霜找別人說情。
一家老小為此事兒等著狄阿鳥,謝小婉也不好丟開這事跑出來會親友。
眼看到晚上了,才出來一趟,卻沒能帶上孩子,家里蜜蜂和梧兒都要替阿哥求情,在奶奶膝下蹲著呢。
謝夫人一聽也懵了,氣惱說:“阿鳥呢?他還真要大義滅親,給別人償命去?要真那樣,別說他母親,我也不肯,我替你們去找他理論。合著自己家的孩子只許別人欺侮?這可涉及王族的尊嚴呀。”
謝小婉一個勁嘆息,說:"母親也別這么說,我找見阿鳥了,他也為難,他自己的孩子,他能不心疼?可死的是活生生的人呀。"
謝夫人冷笑說:"毆打王子,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死人怎么了?他狄阿鳥自幼從軍,殺的人還少?咱先別理他,就等著,等著看他怎么處理?等著看他的大臣怎么定案,看誰說什么,操什么心。“
謝小婉笑道:“婆婆也這么說的。”
她樂呵呵地說:“我也不信他不要孩子了,不過給些教訓還是應該的,嚇嚇他們,免得將來草芥人命。”
謝夫人嘆氣說:“當年聽你說要嫁給他,寫一信回來,我與你父親幾天吃睡不好。他不是借獻丹藥自個跑武縣一趟?那時候都怕他土匪頭子惡賴無恥,誰知道過到現在,咱們反要擔心他太善了。殺人償命,那要看誰殺人。”
她趕著謝小婉去看朱汶,謝小婉就去了。
兩姐妹多年未見,親熱勁大,就一起就寢說話。
朱汶也不瞞她,把自己的打算說一遍,請求:“你得想法讓我見阿鳥一面,這事情干成了,對我還是小事,對他來說,卻能買無算的牛羊馬匹和奴隸。他要是再給我一些人經營,到時備州還不就是他的?”
謝小婉不由嘆氣。
她覺得朱汶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家里出了狄寶的事,狄阿鳥不定是什么心情,告訴他朱汶要給他談生意?不過謝小婉也不能說不替朱汶說一聲,把家里的事說說,說:“他現在正為這事頭疼,不定能不能與你見面呀。”
朱汶見她一副憂愁,忍不住說:“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干嘛管那么多?”
謝小婉輕聲說:“汶汶你不知道,孩子還小,不管是誰身邊的,也都是自己家孩子,誰能任他狄阿鳥用自己家的小孩來平天下?”
朱汶反問:“要是他將來坐了皇帝,小婉你就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當太子?”
謝小婉“啊”了一聲,側目看向朱汶:“汶汶你別亂說,就他那樣還想怎的,保住他的三分地就行了,他會有那命?”她又說:“皇帝真要是都干成他那樣子,給我們家梧兒我都不讓梧兒去干。再說了,孩子還小,萬不能設計將來,都不爭不搶的,誰當不一樣?剩下的都是太平王爺,當皇帝的還得照顧他這些兄弟來——”
她說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朱汶在不在聽。
朱汶只回一句:“小婉。我做你的外援。”
謝小婉笑著說:“家里的事你不清楚,不會有那一天。”
她又說:“汶汶,你怎么那么看好他?你給他算命啦?”
朱汶汶就說:“他的才能無人能比。等他上了歲數,不再干什么都要顯得與別人不一樣的時候,一定能得天下。”
謝小婉嘲笑說:“汶汶你定要做神算,不如幫狄寶一把。”
她把黃皎皎與狄阿鳥的事講給朱汶汶,嘆道:“他娘也挺可憐的,阿鳥心里一直有芥蒂,就跟施舍一樣。”
朱汶汶冷笑說:“芥蒂?那是他傻。算日子呀。你們也都肯定他是阿鳥親生的?”
謝小婉笑道:“認親時阿鳥什么也沒有,他自己也糊里糊涂,他不待見黃皎皎,黃皎皎也肯定不愛他,卻從來也沒誰懷疑孩子不是他的。算日子?你家天一不是早產了,算日子就一定對?”
她央求說:“我知道你有辦法,你就想個辦法,讓狄阿鳥即對國人一個交待,又不讓孩子受委屈。”
朱汶汶想了一下說:“他未滿十五,殺人不獲死罪,最多判處父子流放,這一條你們東夏不一定有,但狄阿鳥要是逼迫大臣論罪的話,一定會有人拿出這一條參考開脫,他外公不還是在中原長月嗎?讓黃皎皎主動要求發他去長月做人質不就好了?人質本身是功績,這也是戴罪立功呀。”
謝小婉一聽,立刻爬了起來,說:“這個想法好,我這就回去說給婆婆。回頭阿鳥也不為難了,心情一好,答應你個小小要求還不容易?”
朱汶看著她跑出去,這才喃喃自語說:“小婉呀,你太善良了,現在他們可能感激你,可一旦他們母子長時間見不到面,豈不懷疑你是故意獻計讓孩子走遠的?他們怎么認定當時不這么做就沒有別的辦法?我這哪是幫你呢?也好。將來他們若有不滿,你就看清她們了,那時我再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