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綴艷,落英繽紛,而溪水像一條蜿蜒的小蛇從山隙中鉆了出來,繞著桃林的邊緣跳動,在幾片巖朵邊翻出幾許浪花。它略顯渾濁,卻又被太陽掛亮。在這光線孕育出的一縷又一縷的晶瑩中,許多有花紋的瑪瑙石明明白白,擺尾游過的小草魚自一旁頻頻穿梭,追逐著水面浮簇而下著片片桃花花瓣。整條溪水,更像一條充滿魔力的玉帶吸引視線,令人不能自拔,漸漸地恍惚。
心先有意,而后景生,多數癡于美景的都是才子、佳人,文人墨客,故景常在,美則由心中來。
朱汶的心情多了一絲迷亂,順手彈了一首不知名的古曲。
陳天一則在琴前的平坦地面上擊劍,劍隨琴奏,流光擊凝,騰挪跳躍。
漸漸地,他跟不上了節奏,便收劍在手,大聲問:"娘。這啥曲子,兒子沒聽過。"
朱汶"哦"了一聲,左右不停,盈盈拈動說:"這是一首‘問軍行’,雖名不見經傳,卻廣為彈唱。"
她凝檀輕吐道:"或從十三北防河,便至期年西營田。去時雙親與裹頭,歸時不見高堂顏,夜秉烽火談舊事,妾心安解將軍顏?又聞羽檄西遠去,不知歸程懷閨怨。"
她罷了琴,輕聲給兒子傾訴:"這首詞是以一名女子的口吻,講她與一名年輕將軍之間的愛情的,女子在外遇到了這位少年將軍,本以為是軍匪莽夫,卻沒想到夜晚坐到一起,看著遠方的烽火相談論,才知道這將軍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十三歲就去了北方打仗,轉眼間又到了西隴營田,去的時候,父母還在,等人回長月了,卻再找不見了父母。女子越聽越悲傷,就想安慰他,可安慰不了,于是由憐生愛后來他們就成了親。成親之后,將軍又要打仗西去,女子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夠回來,心里就很難受。"
陳天一好奇地問:"娘。那你和我爹就是這樣認識,然后成親的么?"
朱汶鄂然,覺得也不算錯,就輕"嗯"了一聲。
陳天一又問:"那你是不是特別愛我爹,爺爺和爹爹都死得不明不白,你讓我練好武藝,將來給他們報仇?"
朱汶呆了一下,發怒說:"你胡說什么?娘讓你練劍,是為了讓你能有一身武藝,保護好你自己。是誰告訴你的?是誰告訴你陳家父子死的不明不白的?是誰?"
陳天一被她嚇到,老實交待說:"是舅舅。"
朱汶咬牙道:"他胡說八道的,娘回頭教訓他。"
她問身后的下人:"朱長呢?"
下人回答說:"東夏的姑娘性子開放大膽,姨奶奶聽他說還沒成親,就讓人給他匹馬,讓他去牧場玩。"
朱汶對此意外:"姨也真是。就他那樣,能會被姑娘看中?"
不遠處響起幾聲輕笑,謝小婉一手扯著蜜蜂,一手扯著狄梧往跟前來,邊走邊回答說:"那可說不準,朱長身材魁梧,五官端正,也許被牧民家的姑娘看中,回來讓你替他提親呢。"她又說:"謝謝你,用你的辦法,還真給化解了。"她推著倆孩子,一本正經地說:"快謝謝姨姨,幫你們保住了你們的哥哥。"
蜜蜂咯咯地笑,上前就磕頭,起來找到陳天一,問他認識不認識自己。
因為狄寶和嗒嗒兒虎都讓著她,她現在就是家里的第一大害,謝小婉格外擔心她欺負陳天一,就說:"天一。她被一家人慣壞了,要是招惹你,你盡管揍她,姨姨決不怪你。"
狄梧同意,張口就跟一句:"壞姐姐。"
蜜蜂"哼"了一聲,回頭盯著年齡尚小的狄梧,小手捏上他的腮幫子,慢慢地打旋。
狄梧連忙改口:"好姐姐。"
他跑到謝小婉腿邊,又回過頭說:"姐姐你要打我,我和狄寶一起走,不與你玩了。還會告訴阿虎,是你把我打跑了。阿虎阿哥最疼我,看他不找你算帳?"
朱汶覺得謝小婉的孩子好靈動,那蜜蜂扎兩小辮,黑白分明的兩眼睛說轉圈就轉圈,狄梧也一樣,能爬會走的年齡,口齒就己清晰無比。
她一把將狄梧抱起來問:"這孩子咋這么聰明,威脅他姐姐威脅得溜溜的。"
謝小婉笑著說:"咱家的小孩都聰明,大娘不許他們打架,過年時聚一堆,只好你坑我騙,你不知道多有意思"
她小聲說:"阿鳥也一起來了,正在挨我娘的訓數和嘮叨,一會就過來。我帶孩子們去一旁玩,你有什么話,趁機說給他好了。"
一轉頭,她看見蜜蜂跑溪水邊上了,頓作獅吼:"狄蜜蜂,水是冰的,你敢撈水?想被扔進去嗎。"
懷里狄梧央求:"阿媽。你把我扔進去吧。我也想去玩。"
謝小婉石化。
她拎了狄梧起來,黑著臉說:"沒你不想玩的?扔進去便宜你了。"訓完,喊上陳天一、蜜蜂,和下人一道去下游去玩,邊走還邊說:"天一,你看我們家蜜蜂長得好看不?"
陳天一看了一眼,好久沒敢吭,正要再往前走,感覺腿被什么絆了一下,噗通一聲踏溪水里了,腿一冷,便"啊"地一聲大叫。
一旁蜜蜂嘆氣說:"唉。太漂亮了嗎。天一哥哥都尖叫呢。"
她一扭臉,見謝小婉瞪著,一本正經地說:"阿媽。你干嘛,是誰把天一哥哥扔到溪水里去了?"
然后,她怕阿媽揍,甩著兩只小辮,撒丫子就跑,跑出謝小婉能抓到的范圍,一跳一跳地唱歌。
陳天一半身子都濕了。
謝小婉又氣又無奈,只好放下狄梧,拉了他回去換衣裳,邊走邊說:"你別跟她一樣呀,都是她阿爸把她給慣壞了。"
她把陳天一帶回莊院,給找了幾件粗葛厚布的衣裳,看著這些衣裳,謝小婉只好說:"男孩子就是要多吃點苦,不用穿那么好是吧?這幾件都是嗒嗒兒虎他們去牧場和莊田時備穿的衣裳,你看誰的合身就穿誰的,我讓給你熬碗姜湯發發汗,換了衣裳喝碗姜湯再去玩,免得生病。"
陳天一挑揀一下,終于找到一身細料的衣裳,略有些細,卻還算合身,換上一問,才知道竟是女孩穿的,想蜜蜂那樣的性格,不管是不是她的,被她認出來,肯定要被譏諷找事,連忙鉆屋里,再隨便找件換上。
這回換了件嗒嗒兒虎的,腰帶上還別有十幾把梭子鏢,陳天一拔出來,看著精致,就去喊小姨,要討去玩。
謝小婉看是嗒嗒兒虎的,就笑著說:"他的就沒事,他沒其它小孩的古怪,你盡管拿走玩吧,他想起來的話,我就說阿梧給他拿走弄丟了。"
喝完湯,陳天一迫不及待跑桃林邊試鏢。
他在一棵桃樹上做上標記,站到十多步外投扎。
雖然這是件極沒有意思的亊,卻因為意外得到這么多梭子鏢,以他的年齡卻樂而不疲,好像鏢法是這一天就能練好的。
練了大半個時辰,十次九不中,揀鏢也揀累了,正不想再練下去,聽到一個大人的聲音:"你就是天一?"
他回過頭來,發現母親站在遠處的樹下,掩面沾襟,而一位高大的大叔走近了,離自己己不遠。
他怯生生點了點頭,判斷這是自己的姨父,便稱呼道:"姨父大人。"
來的的確是狄阿鳥。
他被謝小婉拉來見面,聽完朱汶的建議,覺得更像是在談生意,對母子的欠意一下被沖淡許多,只說自己會安排專人分析此事,看看有沒有這么干的意義。
朱汶也感覺出他的冷淡,要帶他看一看天一。
果然,見到陳天一一個人在桃林玩梭鏢,狄阿鳥的心臟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把陳天一叫到身邊,蹲下仔細端詳,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與蜜蜂他們一起去玩?"
陳天一不好告訴他被蜜蜂跘到了水里,只是說:"我向姨姨要了好些飛鏢,就來練習飛鏢了。"
狄阿鳥持了一支,掂了幾下說:"這樣練不行,心氣神,眼力勁都到了,自然就好了。"說完他一擺手,梭鏢釘到二三十步外的樹上了,尾部發出一聲金屬才會發出的嘯顫。
陳天一嘴巴一下張圓,跑過去,那飛鏢竟從樹上拔不下來。
狄阿鳥笑著說:"還是要先練勁,勁練好了,指腕合一,心意馭之,方可中敵。否則這十步投練,只求中的,投中也無殺傷之力。"
朱汶走到他身后,一把抱住靠上,輕聲說:"孩子沒有名師呀。"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干脆讓他到北平原讀書吧,讓小婉替你安排。那些名師,可都是無雙國士,東一個西一個全派出去怎么行。就讓他在北平原讀書。到時我看他們兄弟幾個誰讀得好。至于武藝?兄弟幾個不必全成為猛將吧?要因材施教。他畢竟不同于嗒嗒兒虎的身板,顯得柔弱了些。"
陳天一看著母親,發現自己沒眼花,也沒看錯,一下愣在那兒,突然他把梭鏢一陣亂扔,扭頭就跑。
狄阿鳥喚了兩聲,見喚不回來,苦笑說:"他見你摟了我,一時接受不了。"
朱汶輕聲說:"你不打算讓他認祖歸宗么?要不早做打算,別人胡說八道,難免不進他心里。今天他就給我說他爹死得不明不白,他要好好練劍,長大為父報仇,你不怕他這種心理會被別人利用?"
狄阿鳥愣了一下,反問:"你也知道怕呀?"
他又說:"孤要出征了,回來再考慮這些事情吧。"
朱汶嘆了一口氣:"不能回來再考慮,聽小婉的口氣,還想讓他與蜜蜂定親呢。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