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鳥開始頭疼。讓不讓陳天一認祖歸宗呢,讓孩子認主歸宗肯定是應該的,這也是為孩子好,陳元龍死于自己的報復,陳敬業很有可能被朱汶暗殺,現在不認孩子,等他長大了,自認為陳家的骨血,不一定會被別人灌輸上什么念頭,難道讓自己的孩子向自己的親生爹娘復仇?
再說了,沒有父親也不利孩子的成長呀。
哪怕自己不能在他身邊,但是能讓他知道他不比有父有母的孩子少點什么,這樣才好健康地成長呀。
但是要認孩子吧。
這件事怎么去給李芷他們說呢?
給李芷說吧,還算好說,大不了臉皮一厚,承認年少時不懂事犯下了過錯,但又怎么讓謝小婉知道呢?
那可是她的親表姐,弄到手了不說,還有了一個孩子。
他花費一刻鐘去考慮這個問題,也僅考慮一刻鐘,時間寶貴,出兵的事復雜多了,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琢磨現在認孩子,還是再放一放。
到了晚上,謝小婉倒是先提了,問他:“你覺得天一這孩子怎么樣?汶汶姐博覽群書,智謀過人,教出來的孩子一定不會錯,讓咱們家蜜蜂與圖里家孩子定親,勝她表兄么?我知道圖里家族戰功顯赫,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許你將孩子賣掉。既然說不定哪天你就將孩子許出去了,我就先下手。”
狄阿鳥大驚失色,脫口喊道:“你敢?”
謝小婉根本就不怕他,吃吃笑笑說:“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的女兒。那也不能光你說了算。你要是不肯,我就說給我娘,讓我娘給你說去,我不信我娘說話,你也沖她喊著敢不敢的。”
狄阿鳥愣了片刻,把手指按到腦眼上。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下定決心說:“你不想將蜜蜂許給圖里家族,孤理解,你嫌人家一家老小窩囊,你參謀些好孩子,這是做母親的天性,孤就算與你爭論,也不會非說一不二。但是天一不行。誰都可以,天一不行。”他一咬牙,承認說:“聽朱汶說,那孩子是孤的。”
話音剛落。
謝小婉就哈哈大笑,半點不信,說:“算著這孩子的日子,起碼也是人家被接回宮廷才懷上的,你少自作多情,就算在武縣你與汶汶不干不凈的,日子也不對。我都是聽說孩子早產,沒見著晚產的。”
狄阿鳥硬著頭皮,皺了眼睛說:“回京之后也有過。”
謝小婉漸漸不笑了,她尖叫一聲,從床上抓了一只枕頭,朝狄阿鳥頭上砸去。
狄阿鳥落荒而逃。
見他逃了,謝小婉又坐了回去,她也是個極有智慧的女人,略一遲疑,就又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收拾一番衣裳,繼而,她走了出來,眼看兩個貼身的丫鬟隨后跟上了,就輕聲說:“不用跟著了。我是去我表姐那兒問她點事兒。”
朱汶汶正在教訓朱長。
她盯著朱長,輕聲問:“朱長。你是不是覺得姐姐虧待你了?可你知道姐姐有今天,都是為了誰?不是因為你和娘,我……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么?姓陳的給你吃了喝了,你給天一說那些話?”
她冷笑說:“姓陳的死,咱娘那樣沒心眼的人都說他遭了報應,你呢。到底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不是他死了,你能像現在持著銀兩,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到處尋花問柳么?”
朱長愕然,連忙說:“姐。你別生氣。我給天一說那些話,也是為了讓他聽你的話,爭氣不是。”
他慢慢一琢磨,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問:“姐。你該不是說……”他似乎明白了,卻又有些不明白。
姐姐雖然越發深沉內斂,但和心狠手辣還是有著距離的,事情會是那樣的么?會是的么?
她柔弱文靜,知書達理……
朱長發現自己對姐姐的所有評價都被推翻了。
朱汶淡淡地說:“你是我弟弟,我會不疼你么?為什么不花錢給你買官,你當真不知道么?父親去的早,沒有人教導你,你和族人一道被官府流放,失學學壞,現在家里有了錢,姐看著你的心性,就你現在這樣的紈绔浮華,口無遮攔,烈燥無膽,就肯定你不是當官的料。看起來姐姐是個郡主,但是我們家族沒有人在朝為官,沒有人能夠照應你,給你買個官,你就會想謀實職,就你這草包本事,照應不到,如何在官場立足?那會是在害你。你因此就恨上姐姐了么?”
朱長大慟,眼淚都下來了,噗通跪下說:“我是想謀個官,看著人家還不如我都能有個官,我是想,可是姐你不給我買,我也不恨你呀。咱娘還讓我好好聽你的話,說我聽你的話了,你就肯了。我怎么能恨你呀,姐。要不是你,我還在流放受苦呢。我不是有意給天一說這說那的,是根本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呀,姐,你打我吧,我知道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你打我的嘴好了。”
朱汶把他扶起來,嘆氣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記住就行。”
她一抬頭,看到謝小婉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預料到點什么,就問:“小婉。你有事呀。”謝小婉避開丫鬟,卻不避朱長,畢竟朱長是孩子的舅舅,當面就問:“汶汶。你告訴我,天一到底是誰的孩子?”
朱汶干笑。
謝小婉提高聲音問:“到底是誰的?”
她說:“汶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是他逼你的?那時候他什么也不是,你卻是皇帝的義女了,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朱汶想了一下說:“小婉。我不會與你爭他的,你放心好了。真的不會。我們是姐妹。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人讓我感激的話,那個人一定是你。你放心,我不會。”
她眼淚也出來了,輕聲說:“但是你也要知道,在武縣你就知道,我不是主動的。我不是。但是他找我,我拒絕不了的呀。”
朱長給自己姐姐幫腔說:“表姐。你一來就說我姐,天一是誰的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謝小婉冷笑說:“和我沒關系?朱長不關你的事,你最好給我住嘴,你問你姐關不關我的事?她和我夫君生了個孩子,你說關不關我的事兒?”
朱長目瞪口呆,舌頭一下耷拉了出來。
朱汶開始啜泣,輕聲說:“那天晚上,咱們倆的清白就不保了,我一個女人,你讓我還能怎么樣?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那個陳敬業,我是想忘掉一切,和他好好過日子的,可那個姓陳的不肯與我過,追逐狐媚之女,譏笑我是皇帝塞給他的,我娘聽說皇帝要將我嫁給他,想著回老家買回地契,張口給他們家借三百兩銀子,他都不肯給,說我表面上是皇帝的義女,其實是殘花敗柳,值不值三百兩?這個時候,阿鳥卻冒著危險去看我,我本來就已經是他的女人,再在嫁人前給他一次有什么?這是想和你爭他嗎?這是一個絕望前的放縱呀。這都是天意呀。”
謝小婉哭了。
她大聲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汶汶姐,可我不能不恨他。他弄誰不好,弄我表姐?”
兩姐妹抱頭就哭。
朱長懵在一邊,想溜覺得對不起兩位姐姐,央求說:“姐。小婉姐。我去找姐夫去。我給他算賬。”
謝小婉喊住他說:“你別去。你算什么帳?”
朱汶也說:“你別瞅著我倆哭,哄我們,你去算賬,你敢去才怪?”
她把謝小婉扶坐下,低聲講道:“嫁過去,我是想和那個姓陳的好好過日子,還在想,這個孩子不要也罷,他卻嫌我是殘花敗柳,不肯放過我的過去,大婚之夜喝醉酒,他就問我,問我做官妓多年,爛成什么樣了,然后甩我兩巴掌,揚長而去。第二天,他爹屈尊求我,說他喝醉了,不讓我告訴別人他新婚之夜打我了,免得皇室不肯罷休。我也沒說,心里也是在想,這也就是我的命吧,一輩子怕也就是這樣了,就拿皇帝安排我監視他們的話出來,隱晦地提點他父親,換來他父親的畏懼。可越是這樣,我越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想把他生下來,作為一個對心愛的人的念想,為了能夠把孩子生下來,我受盡了屈辱,主動與他協商,主動告訴他我懷了孩子,這個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他的,只要他讓我把孩子生下來,他干什么我都不管,并且我還會幫他,幫他的家族,包括幫他納小,只要那個狐媚女子愿意。他把我想象得更不堪,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干爹的,是不是皇帝的?我也就一咬牙,不承認也不否認。他最終怕孩子是皇帝的,一直不敢碰我,也不敢逼我拿掉,我就這樣屈辱地熬過來,把孩子生下來的呀。”
她哭著說:“阿婉。雖說我是你表姐,和你親姐姐又有什么兩樣?你覺得依著他國王的身份,他什么樣的女人找不了,宮廷之中,與其他愛上別的女人,別人反過來與你爭風吃醋,還不如咱姐妹共事一夫,相互扶持呀。你放心,天一沒什么希望,我只會全力幫你和你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