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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節 突來敵患

  馬隊行到傍晚,停在一處山腳下休息。這兒早已經沒有奄馬河的阻隔,翻越這片山就已經是拓跋氏控制的游牧范圍,對于游牧人來說,他們從來也不關注疆域,人數也稀疏,也就是東夏才有著強烈的疆域意識,博大鹿在這一代立了好幾個哨所、烽火臺,幾年來一直處于閑置狀態。

  西面來的太陽逐漸被山林給擋住,落下千丈的陰暗,卻在人的頭頂揚起萬丈的金光。荒漠或者草原上行走,是必須得記住哪里可以上水的,眾人也是依著水源,將士們到山泉去接水,換水,開始安扎簡陋的營寨。一覺睡醒的董國丈睜開眼睛,發現狄阿鳥的車里已經點上燈,正要意外地說幾句,發現狄阿鳥面前攤了大片的書頁,還有一封一封的折子紙,他人趴在上頭尋找什么東西。

  董國丈還在質疑他這是在干什么,狄阿鳥已經扭過頭來,輕聲說:“老爺子要是瞌睡再睡一會兒,車里暗,我急著找東西才點了燈火,待會兒我就到外頭去。”

  打前站的鉆冰豹子從前方飛馳回來,在外頭稟報了一聲,狄阿鳥似乎都沒有聽到,董國丈代為提醒:“阿鳥。人在外頭叫你。”

  狄阿鳥“哦”了一聲,先說了句:“前路應該沒什么事情,不用理睬他們。”說了一句,他就持起一支筆,豎著折子紙,往上添東西,一邊添筆畫,一邊念念有詞:“國試掄才重中之重,何敢試題外泄,徹查之,嚴懲不貸。此外,令政務、律法專才擬一防范措施。武官文試可稍加放寬,但不可作弊,務必杜絕之……”

  董國丈掛一耳朵,翻身再躺會兒,卻又有他的念叨聲入耳。

  扭過頭去,狄阿鳥又是一邊劃筆,一邊自言自語:“本要武官能粗識書文,至于兵法戰術,不限文考,否則生員大占便宜,卻都是紙上談兵,反逼將士作弊。將士從軍伍,行遠征,踏尸血,冒白刃,已是檢驗,習文本就是艱難事,若賴文晉身,豈不可悲?試題要一再斟酌,仍以軍功為本。”

  董國丈睡意徹底不見了,“呼隆”坐起來問:“阿鳥。國試是啥?”

  狄阿鳥“哦”了一聲,應道:“老爺子繼續睡覺。別管什么國試不國試。你先睡著,孤一下就好,好了就出去。”

  董國丈是關心他國是非,聽他讓別管,不由惱羞成怒:“說得好,說讓睡,你在那念來念去我咋睡?”

  狄阿鳥恍然大悟,飛快地劃筆,片刻之后,擱筆說:“孤這就出去。”

  他吹熄燈火,鉆了出去。

  董國丈翻身就爬起來,一骨碌跑他的書案跟前,往底下的書看看,翻開的頁面不是輿文就是手圖,再偷偷拿起折子,打開一本一看,再打開一本一看,都是直白的書文,上邊勾著朱批,有的時候,這朱批比他那部下帶錯別字的正文都多,紅色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因為沒有與戰爭有關的,再加上兩眼已花,董國丈也不感興趣,只是跪坐在那兒,喃喃地說:“這小子怎么這么勤政?”

  他比比那一摞的折子紙,再找,又在附近找到一摞文稿,看紅筆,像是狄阿鳥自己寫的,勾得極草,翻幾下,只看到“政事閣調整”,他一陣頭大,就又給放下了,還是沒有和戰爭有關的?

  難道他根本就不打算打仗?

  為啥沒有戰爭的只言片語呢?

  董國丈爬退回來,膝蓋上掛了一張較大的紙,抓起來放原來的板尺下邊的時候看看,像是地圖,卻又有點兒奇怪,標滿地名和箭頭……地圖,是的,是地圖。董國丈一下子緊張,再趴上邊一看,上頭有個大大的弧線,一個紅色的箭頭直奔一個方向,可是這個方向是哪,他卻不知道……再看地名,有的都不是雍文,一個也不熟悉。他恨恨地罵了一句:“這小子存心不想讓人偷看。”

  他躺回去,翻來覆去。

  突然,他心里一動,給自己說:“這小子這么奸詐,這會兒丟下我跑了出去,會不會故意讓我偷看?他該不是來一手蔣干盜書,把我當成那蔣干吧?”

  這個事情他拿不準,越發地煩躁。

  煩躁間便又側耳,緊張聽車外,車外有人在那大喊:“哎。你們看。山上咋起煙了?這誰點著火了嗎?還是這太陽照的?”

  接著又有人說話:“哪。哪?!”

  那人很快反問:“不會是烽火臺吧?”

  緊接著,他大聲喊問:“那個方向上,我們有沒有設烽火臺?”他幾乎是在咆哮:“誰知道?誰知道?”

  鉆冰豹子的聲音董國丈還熟悉,這個禁衛頭頭一直在狄阿鳥身邊,聲音聽多了,他是在大聲道:“喊啥。派你的人去看看。”

  不會真是烽火吧?董國丈心說。他因為偷看狄阿鳥的東西心虛,不敢立刻就爬出去,只好告訴自己說,等他們喊我再出去,這樣就會當我又睡著了。狄阿鳥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卻相當的鎮定:“孤身邊的人都沒有做功課嗎?有沒有烽火臺不知道?隨身也沒有東夏國包蘭的輿圖嗎?”

  片刻之后,有人確認說:“有烽火臺。大王還是避一避吧。”

  外頭狄阿鳥沒有吭聲。

  好一陣子,外頭都沒人吭聲,只是偶爾幾聲馬鳴和甲片、兵器的撞擊和抖動,直到狄阿雪的聲音響起:“阿哥。我去看看那個書生。”

  狄阿鳥的聲音里反透著欣喜:“去。該去。快去吧。”

  陡然一陣壓抑的沉靜。

  狄阿鳥好像就站在馬車的一側,一動也沒有動,遠處響起因為戒備傳令的聲音。

  董國丈有點挺不住。

  但他覺得敵人還是不會來,望山跑死馬,現在只是看到山頂的烽火,他還是盡力裝睡,裝睡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他想知道狄阿鳥在干什么,想什么,為什么半天沒有聲音。

  狄阿鳥終于又說話了,似乎是在給人下令:“烽火一連九道了。這是敵人在大舉進犯。若是大舉進犯,必有游騎先入。孤的甲呢。孤的兵器和盔甲拿來。你們要護好馬車。車里的老爺子是千里迢迢來看我的,不可出事,車里的書文都非常重要,萬不能落入敵手。牙豬兒,你是最快知道那個方向有沒有烽火臺的,不用你趕馬車了,作為獎勵,我現在授權給你,你來安排撤退路線。”

  那個牙豬兒卻是在大叫:“大王。那我立功勞呢,我立功勞了呢?你不會真給我趕馬車吧。”

  董國丈一下想起來了,這人竟是自己乘坐的這輛大馬車的副駕。

  外面,狄阿鳥哈哈笑道:“大王不能說話不算。好。等你立功之后,孤給你趕一次車。除此之外,孤還答應升你做編領。”

  鉆冰豹子反對說:“他還只是一個準犍。”

  牙豬兒大叫:“準健咋了?大王讓我安排,我還不安排了?”

  他說:“我要給我們高顯人做個榜樣。是吧。大王。”

  他又立刻就轉換身份,大聲說:“狄黑虎呢?你帶人保護好馬車。鉆冰統領,你負責保護大王和阿雪公主。我已經在地圖上看過了,往南有個下八戶,編有八戶百姓,我們先撤到那里去。烽火一起,包蘭駐地的兵幾個時辰后也許就能趕到,我們就在那里去與他們會合。好。各自準備。出發。”

  狄阿鳥要求說:“你們都聽到了。”

  整齊的“得令”聲后,一陣“嘩啦啦”的兵甲和腳步響動,大概已去準備。

  狄阿鳥和牙豬兒就留在馬車旁邊說話。

  狄阿鳥說:“牙豬兒。孤放你出籠的時候到了,亮出你的獠牙,殺出一條血路。從此之后,這世上再沒有奴隸牙豬兒,只有東夏的將領,六合學堂培育出來的菁華。孤等著呢。給。我這里有半枚狗符,另外半片在鉆冰豹子那兒。”

  里頭。

  董國丈忍不住翻個身,暗道:“他們國家的兵符里頭還有狗符呢。”

  那外頭,牙豬兒咬著牙說:“大王。我真的感到幸慶,當年是一咬牙抱著嗒嗒兒虎來到了東夏。整整五年了,一開始我還在想,您肯定記恨我,不相信我,所以不打算重用我,不過我也不恨您,當年跟著完虎臣,有太多可恨的地方,太多了,您給我一條生路,讓我在東夏安居樂業,我就感激了。但是后來,我發現每次集訓都有我,別的犍牛都羨慕我,我才知道,于是暗暗發誓,就等這一天,等大王放我出籠的這一天。我要告訴他人,我不姓葉赫,姓索倫,我姓東夏,我東夏索倫牙豬兒,要做大王手中的尖刀,讓大王的敵人,讓東夏的敵人膽寒。”

  狄阿鳥只淡淡地說:“少放厥詞。別忘了馬步軍操典中第一件事,立刻檢查自己的衣甲兵器弓箭馬匹,孤可不想自己將來的大將鎩羽在自己的不小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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