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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節 順藤找瓜

  撒力罕要去,但是他弟弟撒馬爾把他攔住了。

  這個有兩撮絡腮胡須的漢子干什么都會與阿哥搶,大聲說:“我去吧。剛才我們把巴依烏孫徹底給得罪了。你在,他或許記得你對他有恩,或許對你有畏懼,一旦你不在,他會不會帶著騎兵撲過來呢?”

  鄉旗的公所代表著狄阿鳥的統治,更容易成為巴依烏孫的目標,而且能夠匯集青壯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軍隊。

  撒力罕覺得要是自己,自己是要先對鄉旗發起攻擊的。

  不過撒力罕更擔心自己的家,他點了點頭,給撒馬爾說:“那你去吧。鄉錄雖然瘦弱,卻是個好人,他對我們家,對很多的百姓都很照顧,要是鄉旗已經被攻破,你能把他帶出來,帶回來,帶到我們這里保護起來。我再讓人去通知箭長他們幾個,讓他們也帶著人來和我們匯合。”

  他那弟弟點了點頭,轉身就去牽馬。

  幾個孩子還在棚子東南的馬棚邊玩耍,撒瑪爾路過那兒,有一個孩子立刻露出畏懼,轉身就跑,那是撒瑪爾的孩子。

  這個雖然還很年輕,但是多次經歷戰爭的男人立刻大聲驅趕這些孩子們:“都給我趕緊回家,也許就要打仗了,給我到你們阿媽那兒縮著。”

  安定的東夏已經讓百姓們很久都沒在家門口打過仗了。

  直到盤旋在馬上,撒瑪爾還是不放心,見各家的阿媽沒有跑來扯拽孩子,而新生的孩子們根本不知道戰爭的可怕,又擔心阿哥粗心,會忽視,就在馬背上加了一鞭,馳進聚居地,大聲喊道:“要打仗了。你們女人把孩子都帶好。”

  等各家有了反應,他才調轉馬頭,沖了出去。

  走到兩三里,抵達一個土坡上,年輕的撒瑪爾突然胸中發悶,回頭望了一眼,卻發現住處仍是一團祥和,他還是很擔心,害怕任何一個受到傷害,又盤旋了一下戰馬,雖然他相信自己的阿哥能把一切都照料好,但還是想回去叮囑一趟,不知怎的,眼睛一下濕潤了,脫口就是一句:“巴依烏孫的面目真可憎。”

  馳騁下來,快馬加鞭,他箭一般射向鄉旗。

  撒力罕看著自己的阿弟離去。

  這已經是他僅剩的阿弟了,戰爭已經將他其余的兄弟都葬送掉,只有這個年齡與他相差大的幼弟被他給保全了下來。

  親眼看著幼弟從不懂事的少年到結婚生子,孩子滿地亂爬,不用再經歷廝殺,他感到無比的欣慰。

  雖然讓幼弟去通知鄉旗,但他內心中,是期盼鄉旗早有防備的。

  這樣的話,周圍的牧民就會少死傷。

  青唐國主是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信仰佛教。他也轉而信仰佛教,雖然信仰不是那么虔誠,但他也能夠念誦佛經,他向佛主乞求著保佑,一邊派人去草場尋找還在放牧的自家人,一邊翻找甲杖,集中馬匹,指揮人拿平板車堵住聚居地的通道,末了還記得一件事,那便是在凸出的棚子里收拾一番。

  打鐵的器物都不容易損壞,唯有東夏下發的鐵匠手冊容易焚毀,他就把它拿起來,再翻一翻,然后揣到懷里。

  弟兄們和弟弟說的沒錯,這本圖冊上還畫著怎么造爐,后面還有自己不會打的器具,焚毀了就太可惜。

  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得了時間,他盤腿坐在營地外面,身邊停留著戰馬,等候鄉錄的號角,甚至在想,如果鄉錄聚集了百姓,卻打不過巴依烏孫,誰能指揮戰士?如果沒有人能指揮,自己應該不應該自告奮勇?自己發過誓,不向狄阿鳥效勞,不然在部眾所剩不多的時候,自己干脆冒一冒險去官府登記,交出甚至不用再交部眾,自己還是幾十戶百姓的小首領,不用遣散。

  可如果自己不出力,巴依烏孫這種身經百戰的人,靠鄉錄中那些只是參加過集訓的鄉黨,怕是不易戰勝,哪怕換個時候也行,那時候鄉錄沒有被征召過,有很多打過仗的老士兵,雖然沒有幾個是狄阿鳥的嫡系,但還有幾個算得上善戰。

  隨著時間的推移,鄉錄的號角遲遲不來,沒有騎兵背著旗幟通過,撒力罕的內心開始忐忑不安。

  難道巴依烏孫熟知當地,知道鄉旗的所在,已經向鄉旗發起了進攻?

  他想:聽說狄阿鳥來了包蘭,有他在,巴依烏孫斷然不會得逞,只是不曾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向中原人履約,全力與拓跋氏開戰。

  現在拓跋氏的軍隊支持巴依烏孫進來,只怕他不得不戰了。

  曾在戰爭中做過統帥的他有一定的戰略眼光。

  他就輕輕地說:“拓跋氏不是要與中原開戰嗎?怎么還敢與我們東夏為敵?恐怕巴依烏孫不會知道,有了他的入侵,這一戰,東夏注定會參加,這將不再是中原人自己的戰爭。”

  眼角余光是自己用牛角做的刀柄,被手掌磨得那么的光滑。他緩緩握住,將彎刀抽了出來,盡管是在傍晚,卻不影響一泓青刃閃在他的眉目間,一股不甘驅使,一股別樣的情緒緩緩流淌。

  那打馬走過的草原青著,那閃亮的流水泛著波浪,那新生的嬰兒嘶啞的嗓音,那集市熱鬧起來,歡欣的喧囂。

  良久,良久,他便長嘆:“美麗的奄馬河,美麗的東夏,如果注定要我為你滅亡,我會毫不猶豫的。”

  與他一樣。

  馬隊中的狄阿鳥也在思考。

  眼看到了傍晚,夕陽即將西下,烽火臺開始點起烽火。

  難道不是敵人熟知東夏的烽火臺示警,故意選擇了傍晚?

  按照他們的布置,天黑之前進入山麓,天黑之后,他們就已經進入東夏,而東夏的軍隊束手無策?

  道路開始崎嶇。

  夜色漸漸上來。

  隊伍中的前路打起了幾朵火把。

  不打火把,走這復雜的地形困難,之所以不多打,卻是迷惑敵人用的。

  一旦與敵人相逢,敵人就會判斷錯誤,把這只馬隊當成只有幾個人的隊伍。

  狄阿鳥并不干涉牙豬兒的指揮。

  集訓中,他多次考驗過牙豬兒。

  在他看來,牙豬兒比大多數的將領都有靈性,不知是因為早些年入過學堂又上過戰場,在主帥身邊呆過,還是天生如此,他具備足夠的軍事素養來面對當前的情況。只要不那么倒霉,與敵人狹路相逢,馬隊會化險為夷。

  所以,他也不關心這么小的一次轉移。

  他仍在考慮大事,目前雖然不知道敵人的意圖,并且放棄去判斷,可從戰爭的角度來看,竟是在促成東夏全力西進,之前出兵國中反對戰爭的聲音很多,每一次朝議,不少朝臣都主張說:“中原朝廷雖然支持我們,但我們的戰爭都是我們自己打的,支持他們些戰馬和鎧甲,讓他們自己作戰吧。”

  這一次敵人翻越山脈,大軍進犯,國內再不會有反對的聲音。

  至于敵人偷襲的戰果?他嘴角流露出一絲狠戾的嘲諷,心道:“他們會為他們觸怒一只猛獸后悔。東夏從來也不害怕戰爭,之所以不敢輕動,那是路途迢迢,害怕一旦戰爭僵持,補給送不上去,才要找準了要一擊必中,若是拓跋氏出了兵,那么他們的補給就給運送了上來,或者囤積在拓跋山口,或者囤積在高奴。迅速奪取攻占,就促成了東夏長途出兵的條件,這是他們搬起石頭,在砸自己的腳。”

  突然,他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出于對危險的直覺,他一下收起自己的思緒,將注意力放到兩路。

  牙豬兒也發現了什么,一邊低聲口傳命令,一邊朝他靠近了上來,到了旁邊輕聲說:“大王。有點不對勁兒。我們好像要吃埋伏。這林子太安靜。”

  狄阿鳥贊許地點了點頭。

  可能鉆進敵人的埋伏圈,但這不是牙豬兒的錯。

  牙豬兒的指揮是正確的,敵人大舉入侵,后方的軍隊上來,只能在地圖上有人跡標注的地方尋找自己,下八戶是周圍可以找到的地標最近的地方,也許有人認為一行人應該前往下八戶所在的鄉旗,牙豬兒沒有刻意去解釋,但是狄阿鳥清楚,之所以不去鄉旗,是因為鄉旗的目標太大。

  要是東夏軍隊上來了,他們的大王卻被敵人圈在一個鄉旗治所,團團圍住,四面攻打,戰爭就太被動了。

  牙豬兒見他沒有吭聲,又小聲問:“你說我們身邊會不會有敵人的人?”

  這個判斷也合情理。要么是碰巧了,要么是有敵人的奸細,否則敵人怎么可能在前往下巴戶的道路上埋伏?

  狄阿鳥搖了搖頭。

  他傾向于碰巧了。

  不是他對自己的衛隊絕對信任,而是臨時制定的計劃,怎么可能立刻被對方獲知,除非有千里眼,順風耳……

  愣了一下,他念叨說:“千里眼。”

  沒錯。

  千里眼。

  如果不是碰巧了,就是千里眼……雖然千里眼極為珍貴,世上僅有那么幾個,但不知為何,他驀然就給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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