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武縣易手的消息傳到拓跋黑云的大帳是在子時,拓跋黑云爬起來都有點兒發抖。
他雖然不敢肯定東夏的目的是為了吞掉他的三十萬大軍,但他的補給被掐斷,三十多萬大軍將處于一個極為險惡的境地。
目前只有兩個選擇,破釜沉舟打下高奴,享有高奴的積蓄,掉頭回師靈武,再次打通自己的補給線。
然而擺上這兩個選擇,就是狄阿鳥的用意呢?
他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一個故事。
兩個孩子一起去打獵,各掏了一只幼狼,被母狼追趕擺脫不掉,就分別爬上了樹,當狼在一棵樹下跳躍時,另一個孩子就掐幼狼,當母狼跑過去,原先那個孩子就掐幼狼,最后母狼奔波于兩樹之間,活活累死。
攤開地圖,高奴和靈武之間百余里,哪個應當作重中之重?
退兵全力搶奪靈武,放棄高奴?
不,也許這就是狄阿鳥的用意,掣肘自己對高奴的攻勢。
他招來幾個謀士和心腹,商議得簡短,但是猶豫和權衡卻很漫長。
直到天亮,幾個人也還是拿不定主張,也不敢力主拓跋黑云,要怎么反應,個個臉色蒼白著,隨后,他們聽說敗兵已經退到中軍了,二話不說要求拓跋黑云派人把丟了靈武的萬戶抓到中軍再說。
拓跋黑云也希望多從萬戶那兒來了解東夏的跡象。
他在靈武城放了上萬兵馬,沿途不遠,守護糧道的還有萬余人。
兩萬人互為犄角,有堅城依靠,哪能求援都來不及,靈武就丟了呢?如果是這樣,狄阿鳥究竟動用了多少人?
天亮之后,拓跋阿爾蔑也到了。
同時,趕來的還有十余名拓跋氏重要將領。
丟城的萬戶有自知之明,硬是頂住中軍衛士給的威脅,自己沒有趕來,只派了個人來訴說當時的情景,而另外一位守護糧道的大將卻來了,在對照性的描述中,事情漸漸明朗……眾人的結論是傾向于狄阿鳥只是為了減輕高奴的壓力,出兵截斷他們陳國糧道,兵力也不多,打仗也顯得取巧。但是與他們不同,拓跋黑云的不安越發強烈,因為他做了一下功課,了解了一下軍中糧食能夠支撐的時間。
因為高奴物資的丟失,軍糧再次征集的速度有限,每次運送上來的糧草只能供三十萬大軍吃用三天。
也就是說,三十萬大軍加上之前所剩一兩半的糧草,只能支撐五天。
五天的糧草供給,那是極為危險的。
他突然萌發一個念頭:該不是狄阿鳥,膽大到想吃掉三十萬軍隊吧?
三十萬軍隊,三十萬人不是容易吃得下的,但是人再多,人越多,糧草匱乏,再被截斷補給線,那也難免陷入崩潰。等到了半中午,他這種感覺更加強烈起來,這幾天北邊草原上的軍隊數量不少,加上拓跋久興派人沖破包圍,派人告訴說,說之前東夏包蘭背后駐扎的全是軍隊。
他沒有堅持定要將丟失靈武的萬戶押來中軍治罪,而是從中軍抽調出五萬人與他匯合,回師靈武,只是給了領兵的將領一個便宜行事的權力,如果匯合之后,那個萬戶人所剩不多,就擒住他殺他。
這種源自陳國國體,各將其兵的弊端,他也沒有辦法。
不過,他派出了五萬人。
五萬人,幾乎除了有限的攻城軍隊,他將手里的生力軍全部派遣了上去。
于此同時,他又開始了攻城。
畢竟奪回靈武和攻占高奴,都是扳回境地的突破口,他也是不愿放棄的。為了組織更多次數的攻城,為了讓博大鹿不瑕顧及,雖然他將手里的五萬生力軍給派遣走了,卻開始著手收縮陣營,將北面駐扎著,用來阻擋東夏的軍隊收縮過來,等到下午,攻城的軍隊輪換不下來的時候,投入到攻城中去。
高奴。
一大群部族首領開始鬧情緒了。
陳國攻打得他們一整天都喘息不上,部眾傷亡慘重,博大鹿卻很少動用自己手里的精銳,他們覺得是博大鹿在狄阿鳥的授意下,在故意消耗他們,意見都很大,包括帶領猛扎特族人出征的也堝。
也慶阿卻很平靜。
東夏王狄阿鳥是他妹夫,又給他棲身之所,哪怕真是起心消耗眾人,他也沒辦法,但他也沒有勸阻也堝,至于其它人怎么鬧,更像是和他沒有關系。他上城墻轉悠去了。
不轉悠不知道,城里還有那么多的雍人,一兩萬青壯是有的,如果加上壯婦,恐怕和軍隊的人數相當。他們接受軍隊的組織,正式參與守城,正在一波一波上下,準備守城的器械,甚至拆掉一地的民居。
這些雍人路上見到他帶著幾個人趕過來旁觀,還會給他打招呼:“見過將軍。”
有的時候,也慶阿是聽不懂的。
狄阿鳥給他派有家令,家令就會忙著翻譯,他也就沖人微笑回禮。
站到了城墻上,下頭的陳國軍隊也已經開出來了。
這一次比昨天的人更多,密密麻麻,雖然還沒有沖上來,卻在準備器械。他一陣頭皮發麻,嘆了口氣,擔心地給身邊的家令說:“如果拓跋氏的軍隊像這樣攻打下去,我們怕是都要與城一起焚滅。大王是沒有這么多的軍隊來支援我們的……說博大鹿首領保存實力,他也得能保存得了呀。”
他們打高奴在前,要說狄阿鳥的布置,卻難窺全貌。
家令也神色緊張。
幾個當地雍族編簽上來的將領也在城樓上。
家令忍不住向他們詢問,他們卻是說:“南邊就有朝廷的軍隊,聽說回來救援我們的。”家令將原話復述給也慶阿,也慶阿卻不信,幾次東夏與外敵作戰,朝廷別有他心的事兒,他都聽人說過,就說:“靖康不能信。”
家令生怕幾個當地將領生氣,不料當地將領吃過朝廷的虧,對朝廷也不抱好感,就說:“是呀。要是朝廷都像你們東夏的軍隊秋毫無犯就好了。”
因為都不信任靖康朝廷,幾個人說得投機。也慶阿沒有守城的經歷,向他們請教,一個當地將領就給他示范守城的器具和城垛的用途,直到一發石砲率先砸到城墻上,接二連三的石砲密集拋在空中。
空氣中充滿了石頭砸出火花,散發出來的硫磺味。
幸虧城墻上到處張著網。幾輪密集的石砲打得滿城士兵驚悚,幾個被砸成半個餅的,立刻就被抬了下去。他們疏散了人,等砲停了又上來。也慶阿跟隨他們透過一塊被砸斷的石垛看去,城下已有攻城的梯隊抬著長提,從緩慢到急促,沖鋒上來。接近了,城上士兵弓都拉了起來,剎那間,箭如雨下。
對于這種守城戰,也慶阿一點興趣也沒有。
兩邊就這樣打,他覺得憋屈。
他在戰場上巡視了一遭,按照游牧將領的思維,尋思著要是出擊,可以打哪兒,不知什么時候,敵人的長梯已經往城墻上架了。一個敵兵翻過墻垛,嘶啞著殺了一人,沖到了他的面前,他愣了一下,一把推開陪伴著的家令,上去就一刀,精準地別到對方的脖子上一抹……然而更多的人跳了上來。
家令開始著急,蹦跳大叫:“快去告訴大將軍。快去。敵人攻上來了。這個時候,還爭執?誰爭執殺誰才對。”
也慶阿懷相信大鹿都知道。
敵人攻城,他怎么能不知道?不過,他也為博大鹿幸慶。真正的危機從來不會來自于外部,內部的首領們跟他鬧,如果他處理不好,會離心離德,如果他殺人,會引發兵變,但現在卻一下好了,敵人攻勢猛烈,首領們不一心也得一心了,這敵人,要是知道消停一天兩天,那才是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