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奴城是歷代防胡重地。
城高三丈六尺,基寬五丈,頂寬三丈,地勢東高西低,東北角向外突出,西邊憑河,在北面,城外還有一條土長城。不過博大鹿并沒有多少守城的經驗,面對漫天遍野的陳國軍隊,在城輔周邊打了幾仗,丟掉了護城河和土長城,丟掉了,他也沒想過再奪回來,依河拒敵,反而把軍隊龜縮到南北兩城中。
陳國率先攻打的是大小西門,都上了城樓,又被趕了回去。
正因為敵人城樓都登上了,博大鹿非常惱火,尤為惱火的是,這個節骨眼上,東夏的封臣們還與他計較誰占便宜誰吃虧……敵人勢大,只有保有嫡系精兵,才能持久,現在,他肯定要把精兵留在手里作生力軍,別說是他,換任何一人也會如是安排,這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嗎?
若不是大夏律這也不讓,那也不讓,他真恨不得殺個三五個鎮鎮人。
大夏律不允許草芥人命,哪怕戰爭期間,眼下封臣們就算有罪,也需要交付藩司論罪,何況他們鬧一鬧不犯法,這讓他們覺得在東夏就這點好,真讓他們因為陷入爭執放敵人進來,他們也不肯……一聽說敵人城樓都上了,聚在鎮北樓理論的藩司一哄而散,按照劃分,克盡職能。
大小西門的敵人被打退,緊接著是北門。
陳國開始對北門展開更加猛烈的攻勢,上了投火車,火煙騰起一大片。
再接著,陳國開始攻打東門,逐漸已是圍三闕一之勢。
博大鹿不為所動。
他巡了一遍城,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還有心在鎮北樓慢慢喝茶,臨時抱佛腳,尋找一些守城的圖文學習。
當年守漁陽,那是座廢城,又缺糧,不得已反撲一二。
現在高奴城城高池深,糧食不缺,一窖一窖的倉穴子,士卒精良,百姓同心,安心縮著就行了,進城了大不了打巷戰。他就帶著云淡風輕,啥事不管的模樣,給部下們增持信心,但是三個城門全部告急,手下的精兵也逐漸分配出去,手下參士還是著急了,建議他向靖康要援。
數十萬人的戰爭,營地駐扎隔斷,與大本營聯系不上,但他認為大本營應該可以聯系上活躍在中原的王本,想了一下,回答說:“王基深不是前往太原了嗎?他自然知道該不該要援,以我看,他肩負使命,會調動朝廷的軍隊,但不一定會來援助我們,而是會讓朝廷增兵上郡。”
上一次的假戰令他記憶猶新,事后,狄阿鳥告誡他,要他不能光能帶領三五千鐵騎馳騁,而要更多地把自己當成一軍主帥。
他站在全局的角度上想過。
這一條推測并不是來自大本營,而是來自于他本人的分析,難道大王處在戰圈之外,坐看敵人圍城不成?
大王肯定已經增兵敵后,放任敵人攻城,一定有放任敵人攻城的目的。
時不時,他會想到漁陽一戰,漁陽一戰一勞永逸,解決了巴依烏孫,現在也許大王的用意,就是“聚殲”敵軍……后面,大本營雖然向他下過命令,但是卻因為保密,沒有全盤托出計劃,即便是這樣,“聚殲”一詞在他腦海里閃過很多回,而且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想越覺得高奴一戰的戰果會更大。
征戰多年,他自有與狄阿鳥的默契。
參士們一再催促,他就說:“那這樣吧,你們派人向南,看看能不能聯系上王基深,也許他知道大本營究竟想讓我們怎么干。”說完這些,他就繼續學習怎么煮茶,翻閱自己的書文畫冊了。
參士早瞄過他手里書文之后疊著幾張書信,知道那是大王寫給他的,上頭隱隱約約有“大將修養”幾個字。
也只是因為這幾張紙,參士才沒有針鋒相對,問他:“你在這兒又學喝茶,又讀畫書,大王知道嗎?”而是去設法聯系人在中原的王本了,一旦需要求援的時候,好讓他通過外交,請求朝廷。
聯系王本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太難,沖過陳國的封鎖,就能被朝廷接應上,如果直接要援反倒容易一些,而聯系王本,路途遠了很多。
王本去了一趟太原,緊接著又去了長月,這一點連張懷玉都不知道。
去見王本的幾名將士去太原路上走了一半,才又知道他王本繞了一圈,已經在京城長月了,于是又掉頭回來去長月。
張懷玉也在等朝廷下令。
除了高奴,他幾乎收復上郡全部的土地,直接可以以上郡為跳板攻入陳州,但是因為高奴大戰起了苗頭,朝廷讓他按兵不動,候機支援東夏,他就等在這里……等在這里,他內心格外著急。
他在靖康軍系中也一直很另類。
他出身草莽,治軍手段兇殘,偏偏能夠潔身自好,沒有半分草莽英雄的暴發戶心態,他兒媳婦被東夏狄阿鳥所奪,他卻不止一次用狄阿鳥的優點勸誡自己的兒子。一年前,他兒子受他蔭庇,被征為議郎,要在長月買宅院,張口給他要錢。他說:“爾已受吾蔭庇,領用俸祿,一世不愁,何以再勞乃翁?為父之產盡付兵事,非不予爾,怕爾奢華。爾生性維諾,阿婉不愛,勿妄學他人揮霍風流。”
你已經受我蔭封,一輩子吃喝不愁,還來煩你老子,老子沒錢,錢都用來治兵了,有也不給你,怕你亂花錢。你生性懦弱,未婚妻都不愛你,你還要學他人風流揮霍嗎?老老實實過一輩子完了。
這樣的信,可以想象到他兒子接到之后是何心情?
年前冬至,他上京,皇帝向他和陶坎問起兵事,拿東夏相比較。
陶坎答了三勝,他答了三敗。他當眾回答,東夏之兵自發約束,臣交付軍法,大不及;東夏治兵,以義理為先,臣之兵靠賞罰,大不及;東夏卒伍崇知文法,臣之兵求耐勞之鄉壯,大不及。
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兒,皇帝臉都黑了,都得自己給他打圓場,說他在戰場上輸給狄阿鳥過,過于自謙。
敵對的政敵曾不止一次攻擊他是法家余孽。
那些大門閥都想讓他讓讓位置,將登州商路讓出來,不止一次攻詬他。
他也是在登州鎮兵的位置上搖搖晃晃。
皇帝雖然沒有換他,但看這幾年對他的賞賜和恩寵大不如前,倒也把他放到眾將之后的位置上。
因為他救過秦理的命,秦理倒多加禮遇。
但讓人稱奇的是,他卻不肯走得太近,他兒子被征為議郎之前,秦理想召到府內,卻都被他代為拒絕。
這一次大規模北伐,從靖康國內論,西線打得艱苦,中線穩步推進,首獲戰績的反而是他,一開始,他就把上郡給收復了。
別人都覺得他走狗屎運,東線容易作戰,又有東夏這個強援,他只想在戰場上一決高下,心里自然急不可耐。
然而,東夏打下高奴,醞釀了大戰,攻伐陳州他沒了份兒,支援東夏,東夏卻至今沒有開口。
他等得著急。
剛剛送走去找王本的將士,東夏的通報到了他這兒,他才知道靈武易手。
靈武易手意味著什么?
他先是愣了一愣,接著像一壺開水淋了下來。
他猛地蹦起來,扒開地圖一路找,口中喃喃有詞:“狄阿鳥瘋了。他這是要吃下拓跋氏三十幾萬么?這怎么可能呢?”
最后,他表情古怪,招來自己的心腹幕僚,讓幕僚起草給皇帝書信,自己走來走去,敘述說:“東夏狄阿鳥攻占靈武,他人皆在局外,但以臣看,他是欲在高奴圍殲拓跋氏東線主力,不日必有上奏,陛下可加緊中線攻勢,以配合之。臣頓首,中國之將豈若他國奪志?將率麾下將士,以上郡為死地,必不讓陳國軍隊一人于此地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