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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節 突然到來的和談

  戰爭一直打到天亮。

  土扈特人的勇悍確實令東夏人吃了一驚。

  因為渡河的條件,他們上來的戰馬不多,盡管沒馬,缺乏陣列,初時被窩了一堆,傷亡上千人,還是被打下去,再沖上來,沖上來,再被打下去,打下去,又沖上來,突然之間,再四處亂冒攀上河沿。

  河灘的投石車也被他們攻上來,幾乎毀壞干凈。

  王河河面上,他們的木筏仍在不停地運兵、運馬,布敖估計,他們前前后后多趟,足足上來萬人,而被圍殲的人數在三千左右,這個數字不算少,但是要知道,他們很多人武器低劣,身上連片甲都沒有。

  雙方的交戰極為激烈,東夏的傷亡雖然少,但是兵力少,隨著源源不斷的運兵,已經阻止不了他們四處冒頭。

  天亮之后,雙方像是形成了默契。

  東夏軍隊不再死死防住河岸線,而是進行清剿,增加殺傷敵人的數量,而土扈特人也不限于在他們跟前攻爬河沿,在下游十里外的地方站住了腳,立了一處營地。

  布敖跑去給睡醒的狄阿鳥請罪,狄阿鳥自己也知道,自己拖出了布敖不少手腳,若不是自己帶著衛隊駐扎在河沿不遠,非要一覺睡到天亮,布敖可進可退,可以假裝敗退,趁他們缺少馬匹,等他們上來之后,反復用騎兵沖鋒上來的人群,但是現在,只能圍著河沿打。狄阿鳥知道歸知道,他也不說明,打疼敵人,但是又讓敵人上岸,對他來說更合適一些,他面無表情地聽布敖剛剛統計出來的傷亡,一聽說輕傷1000人左右,死亡373,人,重傷127人,失蹤28人,馬匹損失在800左右,才露出一絲笑意。

  不是他覺得軍隊的傷亡小,而是輕傷的人數告訴他,在戰場上有好甲,有好兵器,有人救助,只要一下不是重傷和死亡,緩口氣,就又能生龍活虎。

  布敖解釋說:“其實一開始把他們窩在河灘上打,咱們占據地利,幾乎沒出現傷亡,只是他們摸上來把投石車給毀了,然后一直運兵,他們上不來,也不氣餒,一邊強攻,一邊聚攏人往上游和下游跑,我只好派騎兵下河灘沖擊他們,這才傷亡越來越大。咱們軍隊的數量少,敵人又兇悍,我也不敢太過分兵,而河岸也太長,最終也沒有辦法把他們打回河對岸,請大王責罰。”

  狄阿鳥淡淡地說:“已經不錯啦。孤聽奪牙說,敵人死了成片成片的,你打了個大勝仗,你倒反過來請罪,這就讓人意外了。”

  布敖總結說:“無論殺傷多少敵人,目的沒達到,敵人已經立住腳,馬匹再運送上來,不會再像夜里那么亂,接下來的仗會艱難。”

  狄阿鳥問:“殺傷多少敵人?”

  布敖分析說:“記功薄上統計了2287人,敵人實際死亡人數應該在3000上下,戰斗減員在5000人。”

  狄阿鳥樂觀地說:“十萬人。一天打殘他五千,也不夠咱們怎么打的嘛。”他使勁閉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睜開,像是在接受一個結果,緊接著又問:“你分析。如果他們有了馬,不再是在不利而且陌生的地形中,不再是混亂一團,正面作戰,與我而言,死傷比例會高到什么程度?”

  布敖沉思片刻,慎重地說:“我損一,敵損四,若他們盔甲和兵器能夠跟上,能做到我損一,敵損二就不錯了。這些從漠北來的人就是不一樣,狡猾兇殘,拼命時意志力很強,頭腦冷靜,正面打不贏就跑,就繞,而且不輕易逃命,沒見過幾次戰仗的士兵就算占上風,也不容易獲勝。”

  這個評價很高了。

  在東夏,假戰和大比當中,甲等軍府和乙等軍府對陣,損失比例也要小于二分之一。

  布敖對他們的評價等于是說,他們的戰斗力超過乙等軍府,尤其是比例后面“不錯了”三個字,等于肯定敵人可以與甲等軍府一戰。

  狄阿鳥皺了皺眉頭。

  東夏可沒有十萬甲等軍府戰兵,他遲疑了一下說:“你評價過高了吧。夜間作戰,傷亡比例達到十分之一,一回頭,你把他們評價這么高,該不是想告訴孤,夜里這一戰,你打得太漂亮了?”

  但他很快就又笑了,人家布敖是在說同等條件下,土扈特人什么時候能夠達到同等條件呢?他們普通的土扈特人能有把劣質的彎刀就不錯了,多數人身上連片甲都沒有,戰場上裹上獸皮和羊羔皮,鋒利一點的刀具,嘩啦一下,就全給他們切破掉,要讓他們達到同等條件,不是時間的問題。

  何況戰場上除了對等拼殺和戰術拼殺,而且永遠都不對等,就像今天這個夜晚,圈在河灘上打,上頭落箭一片,只管射殺就行了。

  他還想再問下去,有人來稟報,告訴說:“土扈特人派了使者,要見我們的將領,說是要跟我們休一回兵。”

  布敖連忙看向狄阿鳥。

  狄阿鳥則從嘴里吐了兩個字:“狡猾。”

  但他想了一下,自己的使者還在別人營地里呢,還是說:“帶過來見一見吧。”

  趁著人還沒來,他就向布敖詢問韓英。

  布敖知道他擔心,就說:“回來了。帳外候著呢。他夜里潛進去,抓了個陳國人的大官。得了不少消息。過一會兒親自進來講給大王知道。”

  人很快帶了過來,三十多歲,不知道是自己也不清楚,還是要取悅東夏人,穿著土灰色東夏厚土布做的掖襟袍,腰上扎了一條扁帶,從俘虜那兒看似乎他們穿袍子不扎腰帶,這人卻扎了,袖子上套兩個皮護腕,護腕根子是皮繩穿上拉緊的,頭發沒有髡,用條皮繩子從腦門上扎過去,腰里挎把彎刀,彎刀的把子是彎牛角做的,整把刀下來就是S形狀,不過狄阿鳥身邊的衛士向他索要,很快他就只剩個刀鞘。他的臉盤是圓的,兩只眼睛很小,但是一頂又高又尖的鼻子,把他圓臉的和氣蕩個干凈,加上下巴上那一撮不長,卻向脖子里卷的胡須,就像一只向人炫耀尖嘴的猛禽。

  他一進帳篷,給狄阿鳥摸心致敬,給布敖摸心致敬,看旁邊還有其它幾個人,其中有衣著鎧甲鮮亮的,也不吝嗇致敬。

  他傻里傻氣地說:“尊敬的將軍們。我是土扈特斛律氏的蘇赫巴魯。前來貴帳,是想請求休兵一回。”

  他顯得傻里傻氣,狄阿鳥卻不當他傻里傻氣。

  在草原上,特別是漠北草原,有姓氏的人幾乎都是貴族,而且斛律是個著名的姓氏,尤其是他的名字。

  精通猛文的狄阿鳥給他把名字給翻譯過來了,念道:“猛虎?”在那人的詫異中,狄阿鳥笑道:“我兒子才是猞猁,你卻叫猛虎?”

  這完全是沒事找事兒的。

  那人尷尬一笑,說:“我們漠北林中常有猛虎,以猛虎為名的人大有人在。”

  緊接著,他又說:“我汗夜晚在河岸上看了一夜,覺得貴部作戰勇猛,不可力敵。于是想在今日,再見你們的使者一面,所以傳令讓我們休兵一日。”

  他暗示的意味很強烈,分明是告訴說,和你們打了一仗,死傷慘重,我汗已經重新評價你們的實力,今天接見你們的使者,有可能兩邊就罷兵了,所以咱們現在先不打了吧。

  狄阿鳥想也不想就說:“要休兵。先退回王河以北,否則免談。”

  那人咬著“免談”的字眼,目光中透著詢問,布敖就給他解釋說:“就是不行。”

  狄阿鳥干脆用猛文給他講:“打不過就談,這種伎倆,草原人誰不知道。要是想休兵,那就先把你的兵退到河對岸去。”

  那人眼神中迸射一道兇光,旋即就收斂下去,請求說:“不是我們不退兵就不會和談,夜中作戰傷亡數千人,才夠渡過這些將士,一旦退回對岸,貴方沒有誠意怎么辦?我們現在已經停止了運送兵馬,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狄阿鳥覺得可笑,大笑說:“你們渡過王河來打我們東夏,不是我們打你們,想和談?想和談就和談嗎?等我們殺光你們再說。”

  他發現布敖眼里流露出一絲請求,想必是將士們極為疲憊,心里也有計較,卻是不肯讓步,厲聲說:“給你們一個時辰,要是還不撤,等著全部死在河灘上吧。你現在就回去,決定不了,馬上派人問你們可汗。”

  來人給了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一個時辰不夠。水上來回慢。”

  狄阿鳥冷笑說:“那也夠了。你們上來的快呀?你再討價還價,那就只有半個時辰。滾。”

  那人又行一個禮,連忙往外走。

  布敖只等他一走就問:“他們這是要干什么?還休戰一回。難道他們真的要和談嗎?”

  狄阿鳥也不知道,陷入一陣沉思。

  布敖就說:“我叫韓英進來。”說完就往外走。

  韓英進來,狄阿鳥還在沉思。

  韓英給他半跪行禮。他便回頭坐下來了,掛起一絲微笑,說:“你過河抓了舌頭,問出來什么消息?一臉興奮的。”

  韓英起身說:“父王。陳兵來了一萬人,步六孤的族長也來了。據說土扈特人和他們已經起了爭執,之前他們答應給的兵器和糧食只給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說是還在押運的路上,實際上被人奪了。”

  這個消息佐證了和談。

  陳國答應給的兵器和糧食上不來,土扈特人又惡戰一場,發現傷亡慘重,有點后悔,所以想和東夏和談?

  這樣一來,連他們之前為何磨磨蹭蹭也回答了?

  狄阿鳥反問:“被何人所奪呀?”

  韓英說:“據說陳國境內有人造反,這些造反的人把糧食和兵器奪了。”

  狄阿鳥心頭一跳。

  韓英又說:“俘虜說,陳國打算將中線全部放棄。步六孤大族長一心說服他們打包蘭,由陳國抽調來的精兵打靈武,他們卻非要打靈武,現在他們靈武也沒打,陳國也沒法派兵,弄得陳國很難受。”

  陳國打算將中線放棄,狄阿鳥一點不意外。

  甚至其它事情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就說:“韓英。你問出來的東西很重要。普通陳國士兵應該不會知道這些吧。你是怎么問出來的,那個俘虜呢?”

  韓英笑道:“我們趁著天黑混進了陳兵,見著個將官模樣的,潛進他的營帳,將他制服問出來的,本來是答應放過他,可是隔著一條河,俘虜又抓不回來,就被我一刀殺了。”他反問:“這些情報對父王來說有用嗎?”

  狄阿鳥肯定地說:“有用。其它的情報,咱們的人也摸到不少,但是給土扈特人的交易卻是問不清楚。尤其是要交付的兵器和糧食被人搶走,就憑這一條消息,此戰你的首功跑不掉。要不要孤與布敖說一聲,先給你個編領干干?免得你一天到晚情緒低落?”

  韓英正要推辭,要按照正常的步驟走,狄阿鳥這又說:“不過孤打亂你們的正常升遷不是一件好事。孤還是讓他們給你記首功吧,出去跑了一夜,在敵營兇險萬分,趕緊去休息休息,說不定待會兒還有仗打。”

  韓英一走出去,他也出來了,看看死傷的將士,跑河沿觀察一下敵情。

  對岸郁郁森森,旗幟多了好多,想必他們的主力往河邊移動了。

  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趙意如應該在他們汗庭大帳中,與人唇槍舌劍了,尤其是步六孤的族長在,會是怎么一個情況呢。

  這么多年,他一直關注著陳國的人物,對這個步六孤族長步六孤玄央多少了解一些,陳國人都稱之為步玄央,此人和拓跋黑云一樣,有著親雍的勢頭,但他們的這個親雍,卻不是和靖康國走得近,而是對治下雍人的主張上。

  布六孤氏是和中原來往最緊密的一個姓氏。

  據說步六孤玄央從小在中原長大,在長月時認識的拓跋巍巍,當時的拓跋巍巍是靖康國的一介人質,在拓跋氏家族中也毫不起眼,只在長月呆了一兩年,這兩個人怎么混到一塊的,也沒人知道。

  但是狄阿鳥查證過一件事,拓跋巍巍回到拓跋氏之后,步六孤玄央就不在中原了。再之后,拓跋巍巍的兄長決定傳位給拓跋巍巍,不久步六孤玄央就帶了一百個人投奔他。這說明這兩個人是在長月認識的。從都在長月過呆到又最早追隨,再到后來拓跋巍巍扶持步六孤玄央為步六孤氏大族長,可見他們親密的關系。

  在陳國的上柱國里,和拓跋巍巍有這種親密關系的好像也就只有他一個,其它的多是政治上的聯盟。

  對于這樣一個縱橫幾十年,得到拓跋巍巍信任,又會對拓跋巍巍有忠心的豪杰面前,趙意如就好像是猛虎面前的初生牛犢。

  狄阿鳥雖然對趙意如寄予厚望,但是土扈特部來了這個人,他就一點期望都不報了。

  那么所有證據指向土扈特人愿意和談的,狄阿鳥也完全推翻。

  為什么?

  首先,給他們的兵器甲杖糧食被劫走,土扈特人不一定知道;其次,韓英把他抓的舌頭殺死在帳篷里,步六孤玄央可能猜到他隱瞞的事情,或者東夏,或者土扈特人已經知道,可以提前挽回;再次,步六孤玄央在土扈特人那里,本身就像一個人質,土扈特人不會認為他在,自己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最后,步六孤氏是草原大氏族,他和土扈特人可能很早就有往來,可以在土扈特人內部找到廣泛的盟友。

  和談?

  鐵跋真是個常常隨意更改決定的人嗎?

  如果他給了這樣的暗示,究竟是他想等陳國的兵器糧食,還是他決定要與陳國決裂?還是?他別有所等?調整策略?

  從中梳理,太缺乏依據了。

  狄阿鳥就讓人給布敖傳令,要求說:“派人再向靈武要點兵。一個時辰之后,去警告土扈特人,讓他們撤走……可以多次催促,借以讓將士們休息,休息個差不多,上去沖他們動手,打完他們,等回來趙意如,我們撤。”

  他判斷,趙意如今天是會回來的.

  土扈特人既然暗示和談,不管是不是陰謀詭計,都會開出條件,讓趙意如帶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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