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此節寫的淚流滿面的,明天再看有沒有錯字)
宴席在原先的將軍衙門舉行。
除了火頭軍,他們還跑到城里的酒樓聘了兩個廚子,卻仍沒想到,派人去確認人數,健布帶二三百人上來。東夏一看自己這邊,除了獻城的幾名將領及手下,高顯軍中的幾名將領,原先定下來參加宴席的人連二十都不到,頓時覺得吃虧,嘴里說著:“這老兒專門帶人來白吃么?”腳下馬上行動,臨時通知人上來……一查旗牌,覺得已經通知不到將領,干脆見人就拉,外帶一箭精兵,非在人數上拼一個旗鼓相當不可。
狄阿鳥特意帶著嗒嗒兒虎出門接的人。
一方面他想讓嗒嗒兒虎多見見世面,一方面他并不想讓人知道他愛子的面目,影響到他在民間的生活,雖然帶上了嗒嗒兒虎,卻是給了個狼頭面具,鼻子以上只有倆眼窟窿,對外宣稱這是高顯將領李虎。
嗒嗒兒虎一路都癟著嘴,兩只眼睛無辜透亮。
上一次高顯軍隊參戰,狄阿鳥召來迷眼瘦斑豹,告訴說:“諸將士自當論功行賞,然而只賞將士,不賞主將,未免令人奇怪。所以孤也給李虎了賞賜,但是他只是一個小孩,要這些財物有什么用呢?孤已經吩咐他,讓他把賞賜追加給那些立大功的人了。到時你不要覺得奇怪,也不用博個名聲,比著賞下頭。”
這樣一安排,迷眼瘦斑豹也不多想。
高顯的將士卻是震驚。
東夏王賞給李虎的東西,李虎全都不要,分給將士了。
李虎的聲名和所受的擁戴一下空前。
他還是一個小孩。
當初從高顯出兵,誰也沒把他放在眼里。
結果,靈武參戰變成了他李虎向東夏請求的,戰爭也是他下手布置的,損失低,將士們獲得的賞賜也豐厚。將士們不知道嗒嗒兒虎與東夏的關系,也不知道嗒嗒兒虎的天才布戰,其實是靠行轅指派的東夏犍牛帶著他們,等于是帶路的犍牛在指路。戰勝之后呢,本來還覺得這小孩又沒上戰場,東夏卻也給他財貨,結果嗒嗒兒虎丁點不要,把得來的賞賜盡付于士卒。
小時候都知道論功行賞,不貪財物,長大了呢?
三千高顯將士幾乎把他奉為神人。
“小巴娃”,“小孩”,“小兔崽子”“小狼崽子”的稱呼幾乎絕跡,將士一見到他,一定是畢恭畢敬稱呼他“小將爺”。
甚至軍中有什么決定,將領們商議之后,必定送一份給嗒嗒兒虎,要嗒嗒兒虎說好,才會照辦。
嗒嗒兒虎騎馬跟著阿爸,也是以高顯主將,龍琉姝養子的身份。
與他同行的狄阿瓜,則是狄阿鳥養子的身份。
靖康將領還在翹首等待。
其中一名年輕的將領顯得有點急不可耐,幾次都躥到了健布前頭。健布用馬鞭勾他幾次,提醒說:“我知道他狄阿鳥是你們西隴李氏的女婿,可你也別太招人注目,諸將嫉妒狄阿鳥的戰功,若是記得往事,未免針對你。”
這名將領就是李思廣。
而今他已年過三十,一直在塞外征戰,男人也總是奇怪的生物,經歷風霜,反倒更為峭拔,三十出頭的人,除了蓄起來的一截短冉,多了些穩重和內斂,看起來和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沒什么分別,甚至英武更在其上。
大概他們家族所說的血脈是真的。
這種英武隱隱與前朝的開國皇帝的畫像有點相似,再加上他喜好結交豪士,屈能下人,中正樓竟給評價出一句:“善養士卒,結交以信,溫溫然弘裕虛引,落落有定太宗之風采。”
這話把韜光養晦的李成昌給嚇壞了,連夜跑去長月,一邊使錢亂砸,一邊要求他人給更正,說:“李氏寒門,怎么能出定太宗那樣的英杰?按說這是褒我長子的,但褒獎得太厲害,豈不受人嘲笑呀。”
中正樓最后改評。
但是從此世人都說李思廣的風采照人,世家、名士之中更是廣為流傳,一改軍功世家得不到上評的現狀。
他不會那么不穩重,只一個勁往前躥,而是他的馬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老是勒不住,自然內心深處,他是同馬兒一樣,想見的不僅是狄阿鳥,還想他弟弟,一走幾年,家里兩個娘親日日惦記,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開始說,一個說,不知道長成什么樣了,一個說,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高堂白發催人淚。
李思廣自己不說,怎么也想從狄阿鳥這兒討張畫帖回家給父母看吧。
大老遠煙塵起處,東夏王終于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
幾番攪弄,人馬漸漸近了,煙塵掩蓋不住人的身影,眾人這才發現里頭有倆小孩在里頭。
狄阿鳥大老遠下馬,率人上來。還沒到,健布接了上去,磊落笑道:“闊別數年,賢侄模樣變化也不算大。家中孩子他母親臨去,還記得那次上門的健符同袍呢。拉著人手說,我就一直在想,那年輕人是不是就是符兒呀,他回來一趟,怕我不讓他走,騙我說是他的袍澤,這孩子好生不孝。”
狄阿鳥眼眶一下濕了。
他沒想到健布來到的第一句話,不是國事,不是寒暄,而是直接就把一種說不清的感情扔過來了。
狄阿鳥心里就想:“這老爺子,他不怕眾人聽著,舉得我倆不清白嗎?我可是外藩呀。他怎么能,怎么敢這么說話呢。”
人家說到自己的妻子,符健的娘親不在了,狄阿鳥能怎么樣?
想想眼瞎的老娘,臨去,膝下也無子相送,也許在她生命最后的幾年,眼睛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一天到晚就想他兒子,正是因為想兒子,她什么猜測不會有呢?說自己當年上門是健符回家,完全有可能的呀。
狄阿鳥略一猶豫,給健布拜了一拜,傷感地說:“君侯一門英烈,唯獨薄待了老夫人。”
他一扔這個話,也把健布砸到了。
健布強忍了半天,用手指捻上護腕上的寬袖子,飛速在眼角里攢了幾下。
隨后,他又爽朗地大笑說:“吾等武人,自然應該效死沙場。孩子幾個雖然戰死了,但是兵戈即將止息,總有千萬家的孩子不用被父母送來戰場了。天下太平了,就好了。”大概是想到幾個兒子,雖是虛偽地掩飾,最后幾聲卻是發抖著。
狄阿鳥含淚注視他片刻,發現他雖然英姿依然,但頭發花白,再想到他一門獨孫,突然又沖他拜了一拜。
這個亦恩亦仇的人說的卻是再對不過。
“天下太平了,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的經歷,幾個畫面閃過,他想起他的父親,又是幾個畫面閃過,家國太平,從來都是雍人的一個美夢呀。
這夢太美了,以至于仁人志士前赴后繼。
兩個人神思亂飛,相互注視,似乎又在互相傾訴,倒是把兩邊的人給迷惑了。他們無不在想,這不對呀。寒暄呀,介紹呀,然后一起走呀。
因為走神,李思廣一上來,狄阿鳥又歡喜,又震驚,戒心一下兒拋到九霄云外,竟忘記了自己安排,拉過嗒嗒兒虎,摁在肩膀下,不知不覺告訴說:“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嗒嗒兒虎一愣神。
卻比他阿爸有理智,大叫:“大王你拉錯啦。我不是你兒子呀。帶個面具就不認識了嗎?我是高顯大將,這不是傷我們臉嗎?”
他一聲大叫,叫得靖康這邊全懵了。
有自己阿爸不認識自己兒子的嗎?這東夏王一上來鬧什么烏龍呢?
他們“轟”一聲,交頭接耳了。
李思廣愣了一下,給狄阿鳥一個眼色,走到健布身邊,拉拉他衣邊,小聲說:“君帥。要相互介紹一下將領。”
狄阿鳥也醒悟過來,笑著說:“孩子都認錯了。孩子都認錯了。”
然后先介紹說:“這一次,高顯應約出兵,派來的將領,就是年齡小了一點兒。”
他這等于黑高顯的。
靖康將領一看,便有人說:“這高顯也太不像話了吧?將領這么大,會是什么人馬?這不是寒磣人嗎?”
狄阿鳥連忙說:“啊呀。話不可亂說。這是虎神的養子。你們王子十來歲也出來領鎮一方了吧?”
陶坎雖然沒能來,卻有他的心腹在,盯著嗒嗒兒虎半晌,突然在同伴的耳邊說:“可能就是他親生的。”
狄阿鳥拉來狄阿瓜說:“這是孤的養子。快見過君侯,君侯可是靖康國大大的名將,幾起幾落,一直大將軍。”
他的話也不知道啥意思。
健布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小孩,卻是說:“國家有戰事,那是義無旁貸,此后陳州平靖,我還辭官回家。等再有戰事,再出來應征。”
狄阿瓜有點怯,生硬地給健布鞠了一躬,叫了李思廣一聲“舅舅”。
李思廣本來收到健布的提醒,是不打算認明的,結果狄阿鳥一走神,只看到最后的一個眼神。
雖然明認了。
狄阿鳥沒好意思上他跟前。
人家說好把妹子交給自己了,結果去沒了,人站在自己對面,除了讓孩子上,該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去抱著人家的手親熱呀?
這些年,他幾乎把情感都補償給了李思渾,但是每每一轉念,就覺得對李思晴的那份感情變味了。
有一次慶宴,喝醉酒,他沖接他回家的妻妾大喊“思晴,你在哪”,被秦禾幾個恨了個夠。
當晚他就坐在院子里,樹底下,盯著月光照耀下來的樹影子說了一夜的話。好在李芷寬容,不讓人打攪他。
他也不想讓李思晴說沒就沒,他的情感也是深厚的,可是該怎么跟人家的哥哥講呀,這個時候說,我對她也好,我難受得要死?這是在干什么?靠這個讓人家原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