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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誘餌和選擇

  郭嘉宿醉在床,段婉容真不想叫他起來。

  但這種軍國大事,料理不及時,會有嚴重的處罰和后果。段婉容不敢遲疑,回屋喊醒郭嘉,熱碗湯給他,送出門還不停叮囑:“去了記得給人要碗熱飯吃,管他狄阿鳥咋看,你身子弱,聽著他們說話只管吃,要是他狄阿鳥連碗熱飯都不舍得給你吃,改天姐姐好好去找他,給他算筆賬。”

  狄阿鳥在不在都不一定,郭嘉掩著胃,只笑了笑。隨著車輪轉動,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按照正常程序,軍情上報自有途徑。雖然政事堂的由商政兵農工商上頭的頭腦構成,但里頭將閣和軍政上的主官分管軍情處置,在沒有具體主張之前,不會交給政事堂,這也是軍政分家的體現,結果前一天還沒消息,夜里政事堂值班的人緊急通知,這就沒有按照正常的步驟走,沒有按照正常的步驟,只會說明幾個問題,情況緊急,事情大,大王不在,需要有拿不準的地方商榷。

  通知自己的人并不知道情況,哪怕多知道一點也行呀。

  郭嘉第一個反應,就是靖康朝廷不宣而戰……但他很快就把這個推測給推翻,不可能是靖康朝廷。這樣的龐然大物用兵,不會一點征兆都沒有,而且靖康離得近,無論從備州還是從登州,漁陽城外會烽訊一片。但如果不是靖康,又會是誰呢?邊遠地區小族小部侵擾,不至于緊急成這樣。

  高顯?

  目前,東夏與高顯的關系日趨好轉,湟南通道都給了他們,爆發戰爭的可能性不大。

  漠北?

  那只有漠北?

  狄阿孝被東夏朝廷召還,在北國是一次動蕩,按照這個邏輯,敵兵突然反撲……

  完全有可能。

  甚至有可能是他狄阿孝自己干出來的,經營了幾年,不想走,你調我走,我就炮制戰爭給你看看能不能缺了我。

  相比于前者,郭嘉更擔心后者。聯想起昨晚狄阿孝的表現,一個勁兒在自己這兒刨問為什么,似乎顯得有點兒反常。要知道,對狄阿孝的調動只屬于普通的將帥調換,東夏的軍府制度很成熟,最上層的調動,在東夏來說不是什么大事。當年高奴大戰,狄阿鳥就有意換帥,他許諾牛六斤和狄阿孝,就說如果他們換帥指揮成功,對東夏的意義重大,至于什么意義,將來會告訴他們。后來,高奴之戰圓滿畫上了句號,雖然狄阿鳥沒有將此事明白告訴所有人,但誰知道他有沒有單獨告訴給狄阿孝和牛六斤?反正他很滿意,這增加他換將的隨意性,增強他對全國軍隊的控制,尤其是在戰爭期間。

  如果狄阿孝真為了對抗阿哥的調換,選擇挑起戰爭,那危機就不光是土扈特部給北國帶來的威脅,而且牽扯到國內,甚至禍及蕭墻。

  一到,郭嘉就在找狄阿孝的護衛或馬車。

  讓他失望了,狄阿孝的護衛或馬車不曾出現,問通知沒有,別人也不知道。

  這不是碰巧了就是現出端倪。

  為什么這么說?

  如果挑起戰爭是他狄阿孝一手安排的,他會裝著不知道,甚至,他會裝病,讓人請他,讓他阿哥攆他回北方。

  但不來,從某種角度也挑不出來刺,他長期在外,本人不在政事堂之列,政事堂聚眾議論,干他何事?

  郭嘉眼皮跳了跳。

  一進去,謝先令就在了,史文清也在,這都是些老臣了,只會早,不會晚,納蘭山雄沒有能來……狄南非沒有來。他倆來與不來不重要,基本上他就不管事,來了也是表明一下態度,而且這幾年,納蘭山雄是身體每況愈下,一到季節,就到自己的各個莊園里去養身體,狄南非是有自知之明,一味淡出人們視線。

  德愣泰來了。

  五羊大夫魏央也已經來了。

  這幾年上來不少新人。

  為此,一些老人時而會為此發牢騷,說他們還好好的呢,大王就一味換新血。不過,他們也僅止于牢騷,上來的新人往往都有自己顯著的特點和政績,才能舉國公認,而且狄阿鳥仍保留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老人,只要才能不弱,工作兢兢業業,秩序總還是在新人之上,更受器重。

  五羊大夫卻是個例外。當年狄阿鳥在長月城的時候,入宮覲見皇帝,為先皇帝秦汾說話,被綁在宮門之前,正巧一個叫魏央的小官也硬著頭皮闖宮諫言,讓皇帝要厚待高爵,按說在當時這話很敏感,皇帝要改制,要賤高爵,要減少他們的待遇,還要選拔人才,甚至買賣高爵以解決財政收入,你這個時候說話,就等于是受高爵勢力指使……說什么高爵是朝廷的根基。當時皇帝將他發給他的主官教訓,狄阿鳥卻因而記住他的名字。后來狄阿鳥西征陳國,本想挖回來一些人才,卻不是很理想,這里頭有很多的人才入不了狄阿鳥的法眼,包括在陳國呼聲很高的王夢。

  他發現這些人很難與大夏律契合,而自己禮賢下士地請回來,如果無法契合,自己又不能背不尊重人才的惡名,是慎之又慎,沒怎么帶人才回來。

  他回到靈武的時候,靖康國發囚填邊,魏央卻在其列,被發配在王河邊上充當賤役,他不知怎么就得到了消息,當年的魏央就在這批流囚中,想起當年對魏央的印象,就拿五只羊給當地掌管墾戍的靖康官員給換了回來,帶回漁陽,整整數日,他每日都召見魏央,然后相互請教交談到深夜。

  很快,他就提拔魏央為政事堂錄書,同爵9級待遇。兩個月后,他提拔魏央為理蕃司主官,同爵13級待遇。一年后,他提拔魏央為漁陽令。三年后,魏央就已經入了政事堂,人稱五羊大夫,被大王五只羊換回來的廉價大夫。無論外頭的人怎么戲言,郭嘉卻知道他為什么得到狄阿鳥的器重,知道他這幾年干了些什么事兒,更清楚此人再次奠定了東夏的爵位制。西征回來,國內爵士更多了,狄阿鳥把怎么理爵當成東夏的根基所在,下了幾道詔書,要求地方上的人獎勵軍功不得拖延,要求地方上盡快兌現田宅,要求爵籍管理上一體化……這里頭有狄阿鳥厚待高爵的意愿,也有魏央理蕃的思路在里頭,狄阿鳥接受高爵為國本的想法,反正爵位不世襲。

  軍隊方面,趙過人在,吳班人在,漁陽牧監圖里牛在,中尉李思渾……相比于文臣,武將在人事上就穩定多了。

  文人辦事,更需要才能。

  武人守衛在身邊,更需要忠誠。

  郭嘉進來,顧不得回應他們的招呼,徑直趕去趙過身邊,低聲問:“哪里打仗?是不是北邊?叫阿孝元帥了沒有?”

  趙過點了點頭,輕聲說:“他喝醉了,又受了點風寒,怕是來不了。”

  郭嘉心里擔心了。

  眾人坐下點檢一番。

  等眾人安坐,趙過略一示意,吳班立刻起身發言:“阿孝元帥一動,土扈特人也動了,他一離開,就發動大規模的襲擾,連日來嶺西三個縣旗全部被攻破,土扈特人直指齊齊哈特,意圖很冥想,就是奔通京去的,北方告急。靠北黑水那邊支援,不知能否來得及,牛六斤元帥率軍兩萬前往支援,半道?他猶豫了一下說,猛人中有人起事,目前還不清楚是不是也速錄部。”

  眾人紛紛問:“大王呢。大王人呢?”

  趙過搖搖頭。

  郭嘉嘆息了一聲。

  他也看向趙過,這會兒,只怕只有趙過才有發言權,但趙過沒有說話。

  終于,有人開始頂不住沉默,再次追問:“大王呢?大王去了哪?”

  有人在一旁說:“這顯然是內外勾結,趁阿孝元帥南歸之際,一舉攻占通京,掐斷我們和北方的聯系。最近不見大王早朝,他人去哪了,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不在怎么辦?”

  趙過說:“大王西巡,正在趕回漁陽的路上,事情緊急,望諸位先拿出解決的辦法。”

  李思渾想也不想就說:“不能寄希望于北黑水的軍隊,雖然不乏宿將,但張奮青將軍并沒有經歷太多大戰,若敵人已經打下齊齊哈特,順勢圍困通京,我們就已經無法聯絡指揮北方的軍隊,僅靠牛六斤元帥的兩萬人,怕是不能應敵,更不要說猛人叛亂的規模還不清楚。”

  眾人紛紛點頭。

  終于,又有人說:“最好是立刻調集漁陽周邊的軍隊,快速撲滅叛亂,尋找土扈特人決戰。”

  趙過又說話了。

  他像鎮國的磐石一樣,只在節骨眼上回答:“除了大王,任何人都不能調動漁陽的軍隊。”

  德愣泰猶豫了片刻說:“從權呢?”

  眾人立刻期待起來。

  是呀。

  如果通京被土扈特人掐斷,大量猛人造反不能夠及時撲滅,問題就大了。

  趙過轉視過去,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從權。”

  眾人陷入沉思中。

  又有人問:“難道要從高顯借兵?”

  這是沒有辦法了,說些不靠譜的主張,高顯的兵那么好借嗎?

  趙過看向郭嘉。

  郭嘉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從定州上來的大臣沉聲說:“阿孝元帥在北人中素有威名,他又熟悉北人實情,應讓阿孝元帥回去坐鎮,暫不再作調動。”

  郭嘉心頭一冷。

  這人是定州人,狄阿孝在定州坐鎮過,平日與此人關系緊密,他這么提議,會不會是狄阿孝在背后授意?

  趙過也猶豫了一下。

  他在衡量是自己趕去好,還是讓狄阿孝回去坐鎮好。

  政事堂門口咳嗽了一聲。

  眾人扭頭看去,狄阿孝出現了。

  他昨晚喝了不少酒,確實是染了風寒,臉色有點慘白,他來了,向眾人笑了一笑說:“昨夜頭痛欲裂,衛士們就給我擋下了,天亮我才接到消息,這就急著趕了過來。”他大步走上前去,一直走到趙過身邊。

  郭嘉松了一口氣。

  狄阿孝沉聲說:“土扈特人已經大不如前,這一次直撲通京,那是寄希望大量的猛人一起起事接應。而我經過通京回來,一些猛人首領自然能夠知曉。所以我斷定,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內外勾結。事態之嚴重,超乎想象。要我回去坐鎮?我也考慮了,但想了想,卻還是不太合適。”

  在眾人的關注中,他輕聲說:“我回去,自然可以鎮壓叛亂,擊退土扈特人,但是……”他兩眼吐露出寒光,語氣一沉,說道:“土扈特人飄狡無常,大漠中追擊不易,假如我們把通京作為一個餌,會不會一勞永逸呢?”

  趙過輕輕擊掌。

  也許這位將軍也往這一節上想了,才在別人沒有反應過來,就擊掌叫好。

  坐看糜爛?

  眾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吳班也肯定了,說:“只要牛六斤元帥能夠控制叛亂的事態就可以了,這次叛亂,猛人勢必牽扯很深,但是大部分猛人,還是心在我們東夏呢,諸位中有沒有猛扎特人。”

  一名大臣舉手了。

  他反對說:“我是猛扎特人,我反對阿孝元帥的做法,要是這么做,我們猛扎特人得死多少呀?”

  郭嘉起身說:“你是也慶阿老爺的族親吧。猛扎特人會成什么樣,這我們說了不算,不如我們讓軍隊連夜護送你回去,你設法聯絡忠于我們東夏的封臣和百姓,只要他們不亂,與牛六斤的軍隊靠攏,是不會死傷太多無辜的。”

  此人竟沒有拒絕,摸胸說:“義不容辭。還請賜我三樣東西。”

  眾人詫異。

  此人道:“第一,傳國玉璽。”

  眾人愣了。

  此人又說:“大王母親的畫像。”

  眾人“啊”了一聲。

  此人最后說:“大王愛子。”

  眾人臉色紛紛變得難看,懷疑此人不是真心回去勸撫猛扎特人的。此人自己也感覺到了,輕聲說:“我是猛扎特人。我在親族中得知一件事,本來不當是大事,思前向后,卻還是覺得要當一回事。”

  狄阿孝要求說:“請講。”

  此人說:“傳聞大王有猛扎特人血統,手里有傳國玉璽,母親是我們猛扎特人最后一位公主。你們都清楚吧。這幾年,因為猛扎特人中有人不安分,造謠說,說大王根本沒有猛扎特人的血統,那是為了統治猛扎特人,騙人的,手里雖然得到過傳國玉璽,實際上傳國玉璽有靈性,被一只鷹叼起來飛走了……本來這些謠言,被撲滅過,但是暗中卻還在傳,說大王就是在用好生活消磨猛扎特人的意志,讓雄鷹失去翅膀。”

  圖里牛第一個忍不住了,他年輕,說罵就罵:“日他娘,讓他們過上好生活,他們給不愿意了。”

  狄阿孝是狄阿鳥家族的人,眾人就又把視線移動過去,想知道他能知道多少,這些條件能答應多少。

  狄阿孝說:“我第一位伯母,我沒有見過,是不是猛公主,都是大人偶爾提及,還是在以為我睡著的時候。但是我父母都不是隨意說話的人,他們說了,就一定是真的。”

  眾人松了一口氣。

  是呀。

  狄阿孝的父母是何許人,他們偶爾提過狄阿鳥親生母親的身份,還會以訛傳訛?

  狄阿孝又說:“阿哥自己更是清楚。但是他不肯正式宣布,是他認為他不需要攀附完虎家族,他會有更大的功業,會有更杰出的騎士,更多的臣民,他何必以完虎家族自居?包括完虎家族的傳國玉璽。在他眼里并沒有太多的價值。他收在手里,不過是怕人利用這枚印鑒號召作亂罷了。”

  眾人深以為然。

  那個猛扎特族的大臣也贊許地點了點頭。

  狄阿孝說:“如果是這個原因使猛扎特人疏遠,并不是因為他們懷疑阿哥有沒有猛扎特人血統,只是覺得阿哥撒謊了,用謊言麻痹他們……既然如此,我支持證實這一切,但我不贊成帶上阿哥的愛子。我不知道你是想讓孩子與猛人締約也好,還是想讓他變相成為人質,自我阿哥起,這在我們家族不成立。一手好言,一手鋼刀,信則罷,不信也罷,我們帶著良好的意愿,并不會為誰屈服。要么一視同仁,要么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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