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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節 玉石俱焚

  中軍事務著實繁雜。嗒嗒兒虎雖然耳濡目染,但應付起來還是生澀,不過身邊有謝先令這樣的宰輔和東夏一干能員干吏,不用事事躬親,便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戰事當中。戰事的布置中,他身邊同樣有著最好的參謀,只需一個念頭提出來,只需一時半刻,就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和可行的步驟,一旦有什么遺漏,立刻就會有人提醒他。但是……沒有誰能立刻逆轉形勢。

  北平原仍有東夏人在負隅頑抗。

  他們依靠不了城墻,依托府邸,依托不了府邸,布防村落和溝塹,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向靖康人投降,這里頭絕大多數原本就是靖康人,當地人,以及闖東夏的中原人,中原的商賈。也許在他們心里,就沒有東夏和靖康之分,一切為求生,求存,或者說求利。很多沒有駐軍,不受波及的地方,紛紛驅趕東夏遣員,有一些參士不過是初準級別,甚至帶著些稚氣,有覺得他們可憐的塞給他們個餅,讓他們前往漁陽的路上吃,有怕他們沾染上,惹來禍端的召集同族人在他們身后吆喝。

  時常會有如此景象。

  夕陽西下,幾個東夏的初士馱著文書行走,抵達某一村落。

  村落里的壯小伙害怕東夏將士殺回來,不敢出面去攆他們,涌出些手持搟面當和農具的婦孺,包括沒了牙的老太太,他們無奈前走,婦孺們在后面大喊大追……追上了,卻有人偷偷塞點干糧。

  狄嗒嗒兒虎的臉上前所未地凝重。

  人在國內,第一次發現國內竟然涇渭分明地分出東夏人和非東夏人,原本他以為,北平原丁壯數萬……可以用來抗敵。卻是靖康兵馬所到之處,在平靜的村落中一問,誰是東夏人,只有寥寥幾個站出來,等他們被靖康士兵摁倒抓走,其它的人手持各種扎出來的旗幟,又搖又晃,又殺豬又宰羊。只有謝先令平靜如故,趁機還會教導嗒嗒兒虎說:“這就是正統的力量呀。國內人不知多少人起心南下,都左右不了你阿爸,那是他看得最清楚,兵強馬壯,未必就能敵得尊王之心。你不必當成心里的刺,去想著報復這些易變的人……越是報復,越事與愿違。”

  嗒嗒兒虎卻是說:“猛人參與叛亂者,阿爸全殺了。”

  這是讓謝先令啞口無言的回答。

  不過嗒嗒兒虎還是足夠尊重他的,說是這么說了,在實際舉動上,還是按照謝先令的主張。

  他籌集了三千丁壯兵馬作前鋒,從漁陽河谷上去,一邊收容北平原敗退來的軍民,一邊傳令,讓狄阿雪與自己匯合,一邊等著湟西的丁壯和林中部族,在漁陽籌備兩日,在這里跟一支靖康軍隊打了幾場仗,他原本所在的牛錄已經在楊二廣的率領下,和部分林中部族的騎兵已經趕到,加上湟西已經趕來的兵壯,此時他的兵力已經過萬,有了過萬人,他便直撲北平原,收復大量村鎮。

  靠近漁陽河谷這一端,百姓多數認同東夏,匯集一處,又是力量,意圖從漁陽河谷掐斷整個地區的靖康軍隊,卻是接二連三地吃敗仗,一直被嗒嗒兒虎推進到北平原城以北三十余里。

  靖康軍隊還在源源不斷地上來。

  他們可以沿著數十里的田野拉出密集厚實的陣營,渾不知兵力到了什么程度。城內還有東夏人在反抗,靖康人連狄阿鳥的老府都沒有攻下,對外宣稱是給狄阿鳥留機會,善待他的家眷,實際上卻是希望減少傷亡,可以困降。嗒嗒兒虎的到來,一開始陶坎是沒有太上心的,東夏北征,那是盡人皆知,國內爵士宿將走了一空,尤其是幾個排號的大將,來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領個名義,手里又沒兵,能怎么樣?然而在戰場上,東夏援軍同樣進退有序,雖然沒有他們精兵的善戰,但是在指揮上,卻沒有犯什么錯誤,掐腰斷背砸腦袋,生生把他注意力給牽引過去。

  這個“掐腰斷背砸腦袋”可以說是在當今環境下最有利的戰術了。嗒嗒兒虎利用殘留的東夏人進行襲擾,一旦靖康軍隊有了松懈,便用精兵插入靖康軍隊后方,在險要的地方做個切斷,然后集中優勢兵力對孤立的靖康軍隊一陣猛攻,而他所針對的,就是以一營為單位的軍事力量。

  靖康的一營三千人左右。

  營以上單位,嗒嗒兒虎不去吃,只吃營以下,兩三千人的,兩三個吃下來,陶坎就頂不住了。

  正好戰場上能騰出來的兵力越來越多,他就集中大量的兵力迎擊上去,此時嗒嗒兒虎的兵力趨于絕對的劣勢。

  在靖康打仗,戰術不重要,重要的是戰略,這就是戰略,十萬大軍整個壓了上來,他不但是要打敗嗒嗒兒虎,而且要切斷漁陽河谷,北上切斷漁陽河谷,以及反方向的盧龍塞,喜峰口,北平原的舊關就一一封口,東夏便是回師,便也來不及了。而且為了牽制漁陽,他也遙控白登山方面的軍隊出兵了。此時上來的靖康兵,何止登備二州,商州兵,通州兵均有抽調,河南道的兵力也在源源不斷遣送,光是整個北平原,就有著靖康二十萬兵力,而且仍有后續。

  他陶坎若被個十四歲的孩子用雜湊的軍隊打敗,他臊也臊死,哪怕別人在指揮,只是掛著嫡室長子領兵的名義。

  把如此龐大的軍隊開上來,他也是在展現收復北平原的決心和絕對的力量,將一支如今不過兩萬余眾的拼湊之兵給嚇退,嚇慌亂。

  但他的用意不會達到效果。

  漫天的晚霞將天地涂滿色彩,嗒嗒兒虎卻一騎當先,率領十數將領,百余騎兵,沿著戰線觀察敵情……綿延的敵人只給了他一種激情,他不知道恐懼為何物,只知道自己還有一把撒手锏沒有打出來,而今夜,這支撒手锏,就已經將會被握在手里。一支靖康騎兵攔截上來,嗒嗒兒虎豪氣干云,不等眾將勸阻,大喝一聲:“誰敢與我蕩敵。”就率先沖了上去,來不及反應的還在高喊,反應過來的,跟去十來騎,兩支騎兵轉眼交叉而過,嗒嗒兒虎已經刺敵將于馬下,呼嘯而出。

  殺散這支靖康騎兵,他們一路下去,整整看了一遍。

  陶坎也趕來了戰場。

  除了一支被圍困的東夏軍府軍隊,北平原的反抗已經寥寥,這里自然會是他唯一重視的戰場。

  他也帶了些人行走,四處觀察地形。

  四處觀察地形,其實考慮的不是眼下戰事,而是一旦狄阿鳥回師,他怎么利用這里的地形,堵住這個最大的豁口。

  兩支騎兵相逢,他就看在眼里。

  但他著實不會認為對面相交而過,斬殺己方將領的就是東夏王嫡長子,只痛罵一聲:“沒用的混蛋。”

  只是手邊沒有太多的騎兵,否則他定要放騎兵出去,把勝負扳回來。

  天就要黑了。

  這不是交戰的好時候,除了幾起小規模的戰事,雙方都很克制。陶坎勝券在握,回去不過是養精蓄銳,但歸營的嗒嗒兒虎卻仍有很多的事情要干,他召集眾將,把查看的情況匯總,對橫插東南的山坡亂石很是重視,后方二十里外,援兵已經到了,兩萬多林中部族就在那里休整,接受換裝。

  他們來了,嗒嗒兒虎便看到了戰爭天平的傾斜。

  他自己作了一下部署,環視眾將,將沙盤上正面戰場上的東夏旗幟換下來,插上一把黑旗,眾將一下紛亂……謝先令也猛地站起來。嗒嗒兒虎卻一絲不茍,找到他看到的那片山地,插了兩只黑旗,黑旗已經安插殆盡,他手里拿著一把象征東夏軍隊的紅旗,將領中有人脫口就問:“郎君。你把戰場全部給林中部族了,我們呢?我們去干什么?”嗒嗒兒虎嘿嘿一笑,把紅旗一個一個按下去。

  這是一個紅圈,沒有一個靠前,全部在林中部族的身后。

  這引發了更大的議論。

  狄黑虎知道他的想法,擺了一擺手,制止眾人說:“看不懂嗎?”

  謝先令看懂了。

  他卻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大王若在。一定不會這么干的。”

  阿爸在會不會這么干,嗒嗒兒虎拿不準,就回了一句說:“他不在。”他想了一下說:“我聽說甲具和軍械運送上來了,夠嗎?”

  謝先令嘆了一口氣,又坐了下去,跟著狄阿鳥十幾年了,狄阿鳥絕對不會用這樣的絕戶戰術。

  但你也說不出嗒嗒兒虎的運用哪不對。

  他聽到身邊的一位高參說:“不夠。本來就幾乎全用到北面戰場,前頭王弟那邊也要,剩下的,其實都是一些淘汰和損壞的。就是這樣,甲具也不夠,只有兩三千具。”

  嗒嗒兒虎說:“既然不夠,就不要分配給他們這些林中部族了,把甲具發下去,把自己人武裝好。”他用手去圈紅黑交界的地方,又說:“你們多準備刺槍和鹿砦,封險堵要,驅趕林中部族死戰。”

  楊二廣偷偷瞄瞄嗒嗒兒虎,思緒萬千,就知道這個特殊的卒子來得不一般,而今再站在面前,竟還是想不到,不過,這種封堵自己友軍的戰法能起作用嗎,他站起來反問:“要是他們不死戰呢?”

  嗒嗒兒虎格外敬重他,畢竟曾經是他的營兵,因而耐心解釋說:“他們別無選擇。靖康人不知道他們不是我們東夏人。他們不打,靖康人也會打,置于死地而后生,這是兵法至理,此次不同的是,置林中部族于死地,讓他們后生。”說完,立刻看向謝先令,只要謝先令同意,便無人質疑了。

  謝先令猶豫片刻,終于點頭了。

  他直入關鍵,輕聲說:“如此作戰,一日半日尚可。”嗒嗒兒虎笑了。他撫掌笑道:“明日若靖康大舉進兵,讓他們感受一下北方大漠來的洪水猛獸吧。一旦他們進攻受挫,我們就驅趕林中部族去沖擊他們,一直打到北平原為止,我們可以三萬盡亡,我看他陶坎敢不敢拼死五萬、八萬。”

  眾將都冷嗖嗖的。

  東夏自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打過這么慘烈的戰爭。

  他們旋即想到燦爛得像明珠一樣的北平原,便恢復了悲憤,紛紛宣誓道:“讓林中部族打完頭陣死完,吾等也絕無生念,與他陶賊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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