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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節 四鄰赴工

  恐怕在靖康的縣里,從來沒有采狀這么順利辦下來過。

  回楊家村之前,李虎又做了幾件當緊的事:詢問當地糧商的糧價;了解當地的借貸規矩和利錢;物色一塊帶拖院的門面,當然現在不買也不租;尋上一班泥瓦匠,一班木匠,而且立刻讓他們趕去。

  有李鴛鴦這個師爺,這些事情他只要吩咐下去。

  把這些事情一一完成,卻還有一些繁瑣的事情在等著。石場要規劃,治具怎么做,先期雇工多少,工錢怎么算,工人怎么組織,最先要出什么樣的石器物……牽扯到石場規劃,治具,器物形狀,得張羅標準的尺規工具,李虎雖擅長畫畫,但牽扯到筑建,譜帶尺寸的器物外形,卻是覺得頭疼,有些事情不是一瞬間可以給想好的,但他現在偏偏難以靜下心,慢慢去琢磨。

  回到楊村,楊燕燕家都沒個適合譜圖的桌子。好在木匠班子提前到了,給他做了一個大長桌,一把粗糙的太師椅,便是這些東西,他心里都好不滿意,這些木匠,哪像東夏那邊,因為幾何的刺激,物件做得圓潤、板正,而在這兒的鄉間,那桌子都感覺到不平,腿還歪,沒有一點美感。

  他本來就想去北平原一趟。

  不過這個時候,這些事情,卻給他一個借口。

  他跟李鴛鴦和狗栗子說:“咱們這兒的工匠不行,我要盡快去東夏北平原一趟,去找些工匠。”

  但現在他還真走不了。

  去縣城,讓狗栗子給收拾山谷,就把草棵和荊棘給砍砍,地也不整整,一說,張場主的石場也就這樣,你把他放家里去安排這樣的事情,回來還得重做一遍兒,耽誤時間,而且反復花錢。

  現在,外人不知道,李虎自己知道,自己開石場,也就是三百余兩的銀子,換了貶值的靖康錢。

  工價再廉,你能由著返工?至于李鴛鴦,也是新雇來,看起來在縣城干啥事兒很干練,但也在一些事情上稀里糊涂,顛三倒四,估算借貸不知道怎么算復利,還為了他自己的顏面,硬說詞意思他沒能夠理解,并不是真不會,更不要說工場上的事兒,他根本就沒接觸過這一類的東西。

  包括定工錢。

  狗栗子說:“張場主兩文,咱們按四文就行。”

  李鴛鴦說:“四文錢?你就沒辦法人里頭選人,咱們選工要選好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

  這樣的事兒,李虎覺得都得自己來安排。

  雖然他覺得李鴛鴦的話還算水平,但問題是,由著李鴛鴦來選人,他能挑起不少周邊村子的紛爭。

  李虎最后給他們宣布說:“先期要三百工,沒有正式開工錢,每工十文,因為現在糧食上沒有安排,暫時就不管他們飯了。正式開工之后,再管飯,學了治石之后,再漲錢……這三百工,不由我們定,去給王亭長他們說,除了咱們楊村的,其它各村,按戶數比例選人。出工沒有過多條件,但是要去找一個好郎中,仔細檢查他們有沒有會傳染的病。還有,人來之后,每三十人一正,半天平場,半天操列,狗栗子你們都給我學了,這點應該沒問題。”

  李鴛鴦脫口道:“東家把他們當軍隊嗎?”

  李虎納悶扭頭,問他:“軍隊?”

  李鴛鴦說:“不然還請郎中,還給操列?”

  他給湊跟前說:“這樣就太復雜啦。難道還造籍牌?按上工先后,將來漲薪?”

  李虎挺意外,眼神中閃過一縷疑惑,點了點頭說:“對。”

  狗栗子也暈。

  他問:“你們東夏那邊開工坊,都這樣干嗎?”

  李虎想了一下,告訴說:“官坊是的。私坊不是很清楚。”

  李鴛鴦半天沒音。

  他坐去桌子一側,一臉難看,好半天才鬧著說:“現在就我一個師爺呀。”

  李虎就回他一句說:“你也有薪水,不會只管你飯,所以不能覺得事兒多。干啥要有干啥的模樣,怎么能跟那張場主一樣亂七八糟?”接著,他又說:“你要關注著錢價和糧價,最終我們還是要管飯的,如果管一頓不行,都得管兩頓,最好還有肉。不吃飯,不吃好,怎么有力氣干活呢?”

  他還說:“牲口價也要留意好,能用牲口的時候不用人。”

  狗栗子沒聽完,賭氣掉頭就走。

  這什么嘛,還管肉?管得起嗎?不說管起管不起,那都過財主的生活了,還是上工的人嗎?

  他干脆跑起來,去找楊燕燕她娘告狀去,到了喊了一聲:“大娘。你管不管李虎?”

  楊燕燕她娘一聽他說完,放下手里的貨,抬頭往李虎那邊往了一眼,嘆氣說:“李虎這是想做大善人呀。”她倒笑了,說:“我們家李虎咋干,你急個啥呢,他這樣不好嗎?就是石場敗了,方圓幾百里,誰能說他個啥?名聲都能超過他哥。我們老楊家,不管這個,他要是摳摳索索的我才罵他呢。”

  楊燕燕跑來聽,見狗栗子又掉頭走,扭頭來看這個,又扭頭看那個。

  楊燕燕她娘歡喜地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李虎肯定對你哥的脾氣。”隱藏的想法是,楊燕燕她哥能看上李虎,支持她嫁李虎,但滄郡的事兒,壓根沒給楊燕燕講,她娘也就說了半截。

  楊燕燕說:“他就特別能惹禍。”又說:“你說一個外鄉人,你出門你忍氣吞聲些,就是不肯。到處惹禍。”

  說是這么說,縣城發生了那事兒之后,她還在求著同村婆娘,回家之后不要告訴她娘,免得她娘說李虎,要不是有大嘴巴,她娘都不知道。

  狗栗子再回去,李虎正在走動,李鴛鴦攤著紙張,打算在上頭寫書文。

  李虎說:“鄙人白河楊村李虎欲開場治石,告于各村父老,誠求用工如下……”

  狗栗子嘆口氣,就又掉頭走。

  他是跑來跑去,不知道跟誰講,不知道讓誰勸李虎,一眼瞅見楊揣了,咳嗽一聲,走到跟前,張口就是一句:“煩呀。”

  楊揣問他:“你煩啥。我才煩呢。李虎今天問我,愿不愿意去郡上學工,一邊學還一邊給我錢。”

  狗栗子“哦”了一聲說:“我知道。在保郡他就說了,讓你去,你識字。哎。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么好的事兒,你還煩啥?”

  楊揣說:“我爹好不容易說通我哥,說我哥明后天一回來,就帶我去滄郡,你說呢,我是去滄郡,還是去郡城呢?我要是去滄郡吧,跟著我幾個哥,那自然好,但是吧,覺得不好跟李虎說呀。”

  狗栗子咧嘴笑了,說:“那你自己看吧。”他問:“問你爹了沒?”

  楊揣說:“我爹也突然不想讓我去滄郡,說李虎再怎么能,他年齡不到,我在這邊,能幫他,何況家里還有媳婦,往外跑,到時候跑野了。我也覺著李虎他干啥事兒,那一套跟咱不一樣,書里說,像是能成大事的人。但是要說不去,我哥肯定說,一天到晚你鬧著去,現在讓你去,你又不去了。說不定還會揍我。我爹也攔不住他揍我。”

  狗栗子問:“你不是愛跟李虎抬杠嗎,為啥還想留下來?”

  楊揣不好意思地說:“抬杠是抬杠,我就愛抬杠,不是跟他抬,跟誰都抬。”

  他輕聲說:“村里人說,李虎去辦采狀,縣令老爺親批。惹燕燕的那家壞人,李虎不知道跟官府咋說的,官府都連夜把他們滅了呀。俺那邊的二姐,俺哥他們都護不住,你說誰厲害呢。”

  狗栗子又“哦”一聲。

  楊揣說:“我覺著李虎治石頭,不是簡單地治石頭,不然,縣令能那樣待他?這里頭有秘密。”

  兩人前所未有地親密,邊走邊談,聽到那邊有人喊,問了一聲,有人說:“狗栗哥。李虎讓喊你。讓你去把那師爺寫的告示,送去各村,咱正式招工呢。將來用工,用招的,不是誰想來誰來。”

  楊揣說:“看。與人家一樣嗎?為啥用招,不是誰想來誰來。”

  狗栗子大叫“晚上說,我走啦”。

  招工。

  白河楊家村李虎開石場,竟然是招工,而且上頭寫得很清楚,光修場地,就每人每天按照十文算,將來還會漲,最后按月發錢,一時鄉里轟動。

  據說,王亭長為了讓自家弟弟收斂,別再為惡,都想把他送來,自己跑去一趟,問這石場啥時候開,都是啥情況,缺不缺監工,然而回家之后,王小七又已經跑出去,不知去哪干壞事。

  本來擬十天半月把人湊齊的。

  結果第四天,一輪太陽在東天升起,太陽底下走著很多肩挎纜繩,扛棍的百姓,一路議論紛紛,熱火朝天往楊家村走去。

  若是靠近,能聽到他們在說:“李虎和楊凌剛是親的。楊凌剛你不知道呀。那可是咱們這兒的大義士。”

  一段又一段十多年前的往事,再次被他們翻起來重現。

  而這個時候,李虎卻和楊揣一起,趕往前往保郡的官道,去接楊凌自那位堂兄去了。家里也沒預料到人說來蜂擁就來,接著就是冬至,算著日子,楊凌自要回來,家里除了楊揣和李虎都是女的,又不好說讓村里的人去接,這就由燕燕大爺帶著,仨人已經走上去保郡的路上。

  至于會在哪碰上,人一點兒都摸不準。

  好吧。

  因為不在,檢查傳染病的郎中也沒請來,一頭是汗的李鴛鴦和村里的人一起勸人先回去,回頭再來。

  人不是勸不走,而是都是一個鄉的,多多少少認識,沒事了,驗不工,也呆著說話,這樣耽誤別的事兒呀,那邊石場,還有個泥瓦匠班子,有個木匠班子,村里的人要去幫忙,才能盡快完工……

  這四鄰八方的鄉親們在村里怎么行?

  要是讓他們上去跟著干,豈不是將來人都得留下?

  好不容易把人勸走,李鴛鴦覺得自己舌頭都大了。他回去,掩好門窗,鋪開紙筆,飛速寫道:“公子頗有上風,深孝乃父,末下不才,輔助吃力,請速選聘賢能,工匠,工畫師助我……正好我以造籍之事,可借招同窗前來。前來之人,必不可有國人痕跡,牢記。牢記。”接著,寫道:“另請告之吾恩師于伯,請家中阿母放心,多勸上,早日召歸公子,節授一方,可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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