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王鋪的攜上,家里去的人接上王凌自了。
一行七、八騎在前,后頭七、八輛車平板車,人步行拉著。見著他們,李虎知道為啥大爺要讓自己和楊揣來接了。這些平板車都是一些跟著他們去滄郡的人拉著,其中三、四輛是楊凌自要拉回家,而這些鄉人走著、走著就已經到家,按說他們可以把楊凌自的東西給送回家去的,但燕燕他大爺卻是不肯勞煩他們,每年都要半路去接,接上了把拉自家車的人替換下來。
見有七、八騎,還沒到跟前,楊揣就打一邊跟李虎解釋:“今年是掙上錢了,往年就我哥能騎個驢,你看今年。”
楊凌自三十多歲,濃眉大眼,身量很大,給一個騎馬的拱手,讓他帶著一輛板車走,而自己則下馬,帶著另外一些人,迎面走了過來。燕燕他大爺迎上去牽他,他“撲通”就跪下了,喊道:“爹。我很快就能讓您老人家在家享福啦。”接下來,他就一句:“今年朝廷干東夏人,海路就跟搶錢一樣呀。”
李虎的臉卻一下陰沉下來。
他對楊凌自的印象本來就不好,聽這么一喊,腦海里立刻就是北平原戰場上的尸山血海,雖然是知道人家只是論生意,但心里,又怎么好得起來呢。
她大爺卻扭頭喊道:“楊揣。李虎。快來見過你大哥。”
楊揣很快到跟前了。
李虎忍住不快,也走到旁邊。
楊揣就不說了,他哥一站起來,就抱他,捶他。李虎,她大爺卻是介紹說:“這是你二娘大雪天給揀回來的一個后生,文武雙全,打算把燕燕許配他,招為女婿呢。”
李虎怪尷尬,也不知道咋回答。
楊凌自卻猛地回頭看一眼,又轉過來,責怪說:“爹。你藏住話好不好?這后頭,有那邊來的人。”
燕燕她大爺愣一下,現出不滿,卻終究要顧住大面兒,忍住沒說。
楊凌自卻猛地盯住李虎,目露不快,說:“想找我們家燕燕,你也配?站一邊去。”
楊揣忍不住喊了一聲:“哥。”
燕燕她大爺也大怒。
然而那邊騎馬的人下馬走來,他忍住了,斜視李虎,眼神中充滿歉意,伸手扯住李虎的手按按。李虎心里跟明鏡一樣,倒沒顯得怎么氣憤,感覺老人的手緊了緊,眼神中藏著歉意,還是給楊凌自鞠了一躬。楊凌自一調頭,就把些騎馬的迎跟前了,給他爹介紹說:“這是二閨女家的人,來跟她娘送點東西。”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大漢,臉上有個大疤瘌,持著馬鞭,生硬地一抱拳,喊道:“老爺子。我替我頭把爺來送點東西。”
楊凌自又說:“爹。凌剛跟他們不對付,他們只能跟著我來。你不知道,二閨女生個胖小子,他們老爺可高興啦。說啥也讓送來車禮。你不知道,他們老爺娶了七八個,就咱姓楊的爭氣,你瞧好吧。”
楊凌剛、楊燕燕他們為什么至今也接受不了?
這是多屈辱的一件事。
偏偏說得像是一件多光榮的事兒,因為生個小子,反倒姓楊的臉上有光?
一說,楊燕燕他大爺也不自然,不舒服。
李虎看他動氣,也連忙緊一緊老人的手掌,告訴他別動氣。
這個壯漢下去,卻又有個人上來。
楊凌自介紹說:“這是李先生。他是二閨女老爺家表哥家的管家。他那個表哥呀……”
楊燕燕她大爺顫抖地說:“你說啥。表哥?”
表哥豈不是意味著,這個更老?
燕燕才十四呀。
楊凌自馬上察覺到了,輕聲說:“老爺子。不是他。是他兒子。他兒子呢,您想哪去了,二閨女不開口,我能帶他們來嗎?要是不合適,二閨女能愿意嗎?”他回頭跟那管家歉意地笑笑,似乎在為老人的無禮道歉,又回過頭來說:“你知道嗎,爹,他們家在海運司,是官宦門楣。”
這么說還過得去。
老人松了一口氣,說:“問題是俺家燕燕訂好了,人在俺身邊呢。”
楊凌自看也不看李虎一眼,食指往外一甩:“退了。窮小子。撿來的,還想當上門女婿呀。”
只要提燕燕,李虎就忍不住。
他克制地說:“官宦門楣,什么樣的官宦?”
楊凌自喝道:“你還不信咋的?我告訴你,什么官宦門楣你也比不起,備州黃驊海運司丞人家,都不歸郡里管。聽過嗎,知道是啥嗎?家中良田無數,生意遍地,豈是你一個鄉下小子過問的?”
他輕視李虎,本該無意解釋才對,這話其實是說給他爹的。
李虎淡淡一笑,質疑道:“既然如此,那有多少女子投懷送抱呀,還會來聘我們燕燕?”
楊凌自沒想到他敢回話,抬手想用鞭子抽他,看他給父親離得近,只作了個勢,立刻就說:“按說也是,人家不會看上我們。只是公子在魏博跟人爭花魁,爹你不知道,公子們這是博風流,結果斗了恥,傷了腿,原本與他訂了親的那人家把婚也給退了,這不尋死覓活,家里老爺想趕緊給他找一個,拴拴他。”
李虎想也不想就總結了出來:“狎ji,敗家,瘸子,沒人要。”
他太犀利了。
楊凌自兩腳立起來,半晌不知道咋回話。
那邊的管家大罵:“你找死。你敢說我們家公子啥?要不是你是老丈人家帶過來,當場弄死你。”
李虎冷笑。
正要發作,燕燕她大爺連忙拉拉他胳膊。
老人聽兒子這么一說,心里明白。
這家人是得罪不起,管海運,你還出不出海?能好商量,和氣回絕是最好。他知道李虎也傲氣,就說:“李虎說呀。李虎他說。他是燕燕的未婚妻。你這管家生啥氣,想想,啊,你們來封信,我們這邊已經給訂好了,你說咋弄,我們鄉下人實在,就不顧一個信字?回頭呢,我說這孩子,讓他給你們道歉。”
他解決僵局的辦法,就是說:“回。回家再說。”
一行人這就往家趕。
到了家,天就快黑了。
看那邊來的人一路上都想找李虎的過錯,李虎在強忍著,燕燕她大爺就讓楊揣陪李虎先回,說:“人家怎么說都是客,有啥事兒呀,回到家里再說。你先回,我幫著你哥,把他們安頓到白河去。”
楊凌自想著村里也沒啥招待的,也是想著帶他們去白河住,讓人把東西拉回家。
聘燕燕那家給燕燕家的東西,讓誰拉回去,誰不拉。
同村來的兩個近親兄弟,也是嘴咬得死死的說:“這事兒先說好。我們拉回去。燕燕娘不把我們打出來?到時候我們退退不回,給給不了,是吧。你們現到白河去住,明天回去,你跟燕燕娘說好再說。”
李虎與楊揣回去,見著燕燕她娘,避開燕燕去講。
燕燕她娘想了想說:“回了他們。這事兒總要論個理。你下聘,你總要問人家定了沒有吧?六禮你不走嗎?你別說你管海,你管陸,你也不能就不問人家定沒定,讓寫封信說一聲,就想搶俺閨女走?”
李虎和楊揣也這么想的。
既然有和氣解決的余地,李虎也沒有多說啥。
他陪著說了會兒,就說:“大娘。我去看看他們那邊的情況,你也別生氣。管海運的官,像堂兄說的那樣,應該不算小,那么大的官宦,不會找來我們這兒聘燕燕,要么別有隱情,要么夸大了。”
燕燕她娘聽著也對,又埋怨說:“老二那個傻貨,就不能……”
她意思是說,二閨女就是自己也覺得合適,這男的家里情況,也要私下給家里說呀,怎么能這么辦事呢。
但是,她又覺得二閨女肯定是做不了主,只是覺得還行,人家得了她個話,就在安排,也是只好長嘆一口氣。
她看李虎又是說走就走,虎虎生氣,心里好愧疚,喊道:“李虎。你心里別有啥。又大娘呢。哪怕你哥海里生意不跑,咱也不能見錢見勢就服他。”
她是想說“屈服”,詞乏。
緊接著,她盯著楊揣說:“再跟李虎抬扛。他是咱家人。你要支持你大娘。”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