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搜走逼ngqì的童世魁就像突然沒牙的老虎。一行人在白河呆了沒兩天,一天兩頭來催楊鳳,不說開銷大,就說家里孩子小。楊燕燕她娘心里挺煩,開始還說楊鳳:“不能他先走,讓你多在家住兩天嗎?”可再一想,這童世魁非粘著楊鳳,那不也算心里有?是一種依賴,就直接攆她說:“走吧。走吧。別顧你娘,只要他家里人不嫌,過完年抽個時候,我跟你嫂子一起去看你。”
頭天童世魁走,第二天人給送來了八十兩銀子,也不知道是忘了給回頭來補,還是怕楊燕燕她娘不要……走了,這又送到,加上楊鳳留家里了五十兩,倒一下讓楊燕燕家小富一回,楊燕燕天天坐鍋灶跟她娘商量,是不是把錢借給李虎,免得他開石場,自己的錢不夠用。
楊燕燕她娘聽煩了,喊了李虎要給,李虎沒要。
老人想來想去,決定大修一下房屋。
現在三間小泥房子,一旦楊凌剛回來,李虎就住不到家里,正好楊凌剛自己也有片宅,因為他常年不在家,錢又用到船上,家里也缺錢,一直慌著,就讓李虎看著買些青磚,弄些石條,給自己兒子修個看得過去的院子,再找木匠打些家具……李虎嘴里說著好好好,也確實照請幾班泥瓦匠、木匠,買來青磚,卻不忙給王凌剛修院子,而是全用到修石頭場上,等著修王凌剛院子的時候,出些石料用上。
西南谷里,那是一片熱火朝天,到了上午,三百工壯進行操列訓練,而日后移到下午,則五人一伍,各分夯石,抬著夯地,那亂石雜草,迅速消失,成了一片比村里場面子還平展的平地……平地出來,就可以碼石料鋪放,再聘來幾個老石匠做活,李虎就已經在試驗他新治石的法子。
谷地里日新月異,不幾天,幾間房屋拔地,那是為大伙燒飯菜的廚房,再不幾天,一架大水車架到河上,引水進來吃水、洗石,再不幾天,搭起幾個大架子,李虎已經是超出自己所能,李鴛鴦也被逼著趕鴨子上架,起草與老石匠們的契約,起草與石工的契約,一一按手印畫押,避免將來治石的法子泄露出去……楊燕燕瞪大眼睛,就看著李虎的錢猛地下去十來貫,再猛地下去十來貫,大木柜子上miàn都一截空,干cuì把針線活的工具拿去旁邊,找個椅子坐著,皺著眼睛,盯著看錢咋使那么快。村里幾個大嬸已經在為將來能在石場做飯活動,天天來楊燕燕家一坐,就講這事兒,把楊燕燕她娘為難的,只說李虎太忙,現在沒機huì見著,見著了問問。
方海、楊揣和狗栗子也忙得上躥下跳。
尤其是楊揣,原先出名的懶貨,大概有許多伙伴比著,又是少有的識字,倍受推重,整個變個人一樣,天不亮揣上李虎畫出來的土去石場找李虎,跟他爭論圖上是不是有錯,然hòu再夾著一張圖回來,從家里帶一個大餅,卷些他娘炮制的海鮮,跑到工匠堆里“喔喔啊啊”跟人論道,在別人干活的時候沖上去,時不時一激動一跺腳,大聲叫喊。他哥楊凌自天天冷眼看著,直搖腦袋,就在那說:“魔怔。魔怔。他懂個屁。他會吃。天天這也不知道咋了,跟頭叫驢一樣。”
狗栗子是跑外的,一天可以出村三次,帶著方海去采辦,時不時拉來一車半車的石磚木料后來開始拉土。
不兩天,負面消息就在村里蔓延,這幾個小子都沒干過活,撅著屁股一個勁瞎干,好些東西,動不動建了拔,拔了建。天天去石場的楊燕燕回來給她娘證實,是這么一回事兒,大水車因為不會自己轉,得用牲口拉,又卸下來,李虎到處找人,問人誰能借水力,咋樣才能借,非要再改一改。
但是,這些負面消息沒換來一面倒的噓唏聲。
整個村子都跟活了一樣,原先在走的人,現在都用跑,上溝下溝,出門趕路……時不時兩口子吵架,女的罵男的,一說沒干過就不干啦,沒看村里那幾個小子,人家咋干的,蓋了拔,拔了蓋。
朝陽東天升起。
這是年輕的人們在成長,越發地健壯。
夕陽西天降落。
這是年老的終究身體力衰,往黃土之中沉去。
兩個大事接踵而來。
第一個是皇駕崩塌,報喪四海。
在鄉下,皇帝死,無非是縣鄉亭敲鑼打鼓,告知龍駕九天,讓百姓們披麻戴孝,多加注yì言行。
而第二個,則事關全縣,東夏人提前遷出北平原,有的縣已經遷了,而不日,也將有成隊的東夏人抵達易縣,縣里關起門來,去商量他們到來的變化。為此,陳武都跑來楊家村一趟,除了看石場的進度,問問李虎有什么讓自己幫忙,那就是縣令找到他,私下商量一件大事,要不要只等東夏人一到,就招些人進官府做武卒。
這么做,據說有上頭的意思,現在游牧人遷來得多,奉公守法者寥寥,到處出事兒,而當地官府拿他們沒有辦法,抓,他躲回他們的聚居地,僅憑縣里為數不多的武卒,到了不干仗,根本抓不出來,不抓,向上頭請要官兵,卻又步驟眾多,牽扯方方面面,因而,律法之威嚴漸jiàn喪失。
而且這還不是易縣一縣,幾乎備州所有安置游牧人的地方都在為之頭疼。
據說上頭有人提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那就是以夷制夷,招夏人入官府為武卒、捕快,抓治蠻夷。
可是東夏人來沒來到,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洪水猛獸,是不是比游牧人更難管束,雖然是上頭在分析對策時說東夏人遷移分散,大夏律雖與朝廷律法不同,卻知有法,再加上東夏使官協調——可以任用其勇。
縣里依然沒底。縣令找陳武商量,問武卒情況,到時候能不能駕馭住東夏人,陳武又怎么知道?
陳武就找來李虎這里,問一問他什么看法。
李虎從來沒想到靖康官府竟能生出這樣的想法,但想想,入了官府,做了武卒,一起協防治安,以阿爸的性格,要是知道,一定會答應并促成,就與陳武說:“不瞞你。我是兩邊打仗的時候從東夏那邊回來的,以我看,兄大可一用。東夏人不但能夠遵守律法,還多知書文,有行伍之能,能幫你大忙。但是東夏人,佩服的是那些英雄好漢,剛正不阿的人,你要駕馭,得先持公廉。”
陳武走后,李虎心里就像燃了一團火。
不管村里的人怎么待他如親人,他仍時不時覺得孤單,像羊后于群,大雁獨鳴,一種迫不及待的期盼油然而生……而且,要奪回北平原,只有依賴東夏人之力,只有聚集起東夏人的力量,他早已日日盼望,聽說這就要來了,在心里說:“什么時候到?什么時候到……”頭天覺都沒睡好。到了第二天,卻又在心里說:“怎么還不到。”
帶著這種迫不及待,一天天剛亮,夜將黑,他就騎上他的馬,以遛馬為名,出村上官道,一跑十幾、二十幾里,想碰著,想見到。
李鴛鴦和方海也一樣,私下一說話就是:“問到沒有,哪天能來。”
與他們大不相同。
靖康的百姓都帶著提防,游牧人已是兇惡難纏,這東夏人又比游牧人更具威名,他們來了,鄉鄰是福是禍呢?
很多到過東夏,與東夏打過交道的人便在傳:“東夏人講理。能置錢財,大屁股多,養馬養羊多。”
而往wǎng沒見過東夏人的,說得煞有其事,詳細豐富,說哪哪,幾個東夏人殺了好多人,官府不敢管……面對陌生的鄰居,十句八九句好,只一句不好,就讓人心里蒙上一層陰影,人家好,好不到你身上,給你帶來不了啥東西,但人家壞,卻是能讓你不安生。
雖然村里有個撿來的東夏人李虎,但大伙都不放心,時不時關xì好的,就趁晚上摸燕燕家去,倘若見著李虎,就成了包打聽,打聽的內容千奇百怪,但是打聽時,眼神卻是閃爍不定。
還包括楊燕燕。
楊燕燕擔心李虎。
她動不動又釣魚,問:“你說東夏姑娘大膽,那她們來了,你會不會隔河與他們唱亂七八糟的歌呢?”
李虎剛變音不久,唱兩嗓子,她就放心了,說:“你要光隔河唱歌,我就放心了。”
李虎心里兀自嘆氣。
他也不知道兩國百姓之間的這層隔膜能不能打破,怎么打破,若是四鄰八方排斥敵視,確實不是東夏百姓之福。
接連過了好幾天,仍是不見東夏人出現。
李虎心里也漸jiàn淡了,收回精力,放在自己的石場上,這天過了午,正在看工匠打出來的石盤能不能當絞輪,河邊修整水車的人飛一般跑過來,大聲說:“河對岸有一支馬隊,好多的車,好多的車,非是東夏人來了不可……隔河能聽到胡琴和歌聲。”人還想著李虎在,李虎是場主,不定見他們不干活去看,歡喜不歡喜,一開始還假正經,譴責那人,再一扭頭,李虎跑了,上了他的馬,往村子方向而去,頓時全往河沿涌去,他們要看看這些東夏人,這些即將為鄰的東夏人長什么模y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