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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節 拴盡羊嘴

  留在石場這邊挨河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望,李鴛鴦和方海卻迎著走,追著走。

  李鴛鴦比較克制,方海卻也忍不住,順著河水來回跑。他雙目淚閃,時不時兩手揮舞,帶點哭音,“哎”一聲唱出去。一些后生學著他喊出去,對面卻有了回應,這回應生生把他們意外了一回,河對岸是這么喊的:“河對岸的鄉人,你們好呀。我們是東夏來的,還望以后多多互助。”

  丁壯們相互之間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

  狗栗子括起手,大叫道:“我兄弟東夏回來的,叫李虎,你們認識不認識?”喊完,一個同村的叔輩就在后頭搡他,問他:“你對不上人家的話,你喊啥喊?”緊接著,河對岸的人卻回話了,唱道:“我們現在也來你們靖康啦。若他曾來東夏,我們歡迎過他,熱情招待過他,以后無意之中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一個二貨后生歪著腦袋,一臉板成磚塊,問身邊的人:“哎。東夏人話咋就這么溜呢?可真會說。”

  對面卻又有個女子喊道:“對面有沒有俊郎君呀,來我們箭里,招待你們。”

  一群光棍瘋了。

  似駒子似騾子不知道怪叫啥,就手舞足蹈,激動大喊:“姑娘喚漢。姑娘喚漢。”

  那馬那車那牲口,哪里像是三十戶人家,似乎過也過不完。

  前頭人過去了,后頭人又有人喊:“過幾天我們收拾妥當,會去村里請你們來坐客,宴請你們,莫聽前面的小娘喊叫,俊不俊都一樣。”

  河這岸呆了。

  去做客?

  去做客不吃人家飯嗎?

  他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難道東夏人也會假客氣?就像自己家里,說著吃飯了,你別走了,其實哪會真想讓你留下,那可是頓飯呀。

  于是,河這邊有人喊道:“俺們就不去啦。”

  李鴛鴦河對岸看看,河這邊看看,遠遠站著,鼻子里突然冷冷一哼,自言自語道:“這就是我們東夏的百姓,看你們靖康的什么玩意兒,完敗你們靖康。還天朝上邦……一群話都不知道咋說的蠢驢。”

  兩邊安靜下去。

  有人驚嘆說:“他們好多的羊,好多的牲口呀,還拉著草料,還有一條一條的狗,這多大的財主呀。”

  很快又有人驚奇:“兩邊都是咱們的莊稼地,你們注意到沒有,他們趕的羊,沒有一頭扎進去吃莊稼……你說他們的羊,也知道不吃莊稼?”

  李鴛鴦最近一直在李虎身邊,這一點卻還真不知道,他也仔細觀察,神了,大片、大片的牲口順著路流,沒一只往莊稼地里鉆,牧羊犬都很省勁。方海突然跑冰上了,試試厚度,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裂,他就那樣跑往對岸,往往下腳,冰河因為這幾天天氣回暖,又不是早晨晚上,留下一個坑,或者一個裂口。

  就這樣,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直接跑河對岸了。

  跑到河對岸,他就放聲大哭。

  為什么?

  那些歡唱的對話背后,誰知道真實的景象?

  牲口一頭連一頭,繩子拴著,大牲口套著籠頭,而羊,卻是草繩勒著嘴……牧羊犬仍在四處警惕,因為它們是牧犬,不乏野性,不少也攏了嘴,套著前頭有洞的布,不少坐車的,騎馬的,手里還在翻紙張和冊子,緊接著,他們與河岸對面的人說話,時不時低頭看一眼,好像那是一句一句的臺詞。

  他蹲下就哭。

  河這岸的人還不知道怎么回事,還在說:“方海也不怕掉水里,跑對岸之后,這是咋了?”

  方海哭得格外傷心。

  東夏國這些被迫離開安居之地的人們,為了能不與當地人起矛盾,一路上,他們可是連羊嘴和狗嘴都拴了啊。

  看起來他們是那么平靜和禮貌。

  誰知道他們的可憐,他們的悲傷,他們的拘束?

  方海最終站了起來。

  他用力揩去眼淚,沿河往反方向走去。

  他暗暗下定決心,即便犧牲性命,也一定要讓東夏重新強大起來,一定要奪回北平原,要知道,他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卻是東夏的國人……這把羊嘴都閉上的忍辱負重,沉甸甸的,豈不是最強大督促?

  臥薪嘗膽,忍辱負重,誰解吾王心中之憂,誰為百姓謀福?

  一個聲音在他心里響起:公子說得真好呀,士不是封的,不是讀書讀來的,而是要讓我們東夏人都好起來,我這么去做,也是一士。

  他看到了黑點一樣繞過來的李虎。這一刻,他與李鴛鴦一樣,整個就鬧不明白,公子哪點不好,大王為何要他在這里受苦受累,為何不能讓他歸國,造福我們自己東夏人?!就因為他在北平原打了敗仗,那能叫敗仗嗎?本來就是敵強我弱,公子卻是讓敵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呀。

  李虎截上這一箭東夏人了。

  別人走著,他走著,他也看到了羊嘴,看到了牧羊犬,看到向他致意的國人,看到了他們在翻怎么標準問候的書文……面對他,卻沒有當他是東夏國人,只是在于靖康的百姓們表現友好呀。

  他在心里呻吟一聲:阿爸。這是你讓做的嗎?

  讓我們東夏北平原的羊,全部都扎住嘴嗎?

  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但他知道這是對的。

  東夏牧人多,靖康,卻是耕種為生,你走在路上,一大片羊扎進人家的莊稼地,那就是一場大沖突。

  可是?全北平原的牲畜,這種友好,未免太強烈了吧,未免讓我們東夏的國人太過屈辱了些吧。我們東夏國,幾乎人人都接受過一場又一場的啟蒙灌輸,他們會說話呀,他們幾乎全會寫自己的名字呀,他們不至于不會問候路人吧,為什么他們要拿著冊子說話?李虎仰天一聲嘆息。但他也知道,隨著這樣的東夏人一路開過去,視東夏人為洪水猛獸的言論已經隨著扎嘴的羊和牧羊犬,斟酌到極致的言語,消散了,那些還在鼓吹仇視東夏的官員和個人,都將被狠狠地踐踏一把。

  我們東夏遷徙的百姓,他們一路平安了,可以安居。

  李虎與人說過幾句,所有親近的話都咽了下去,卻是問工匠的,得到邀請自己去他們箭的答復,就調轉了馬頭。

  他雄踞于馬上,一邊走一邊回頭,暗暗道:“我們東夏。是個偉大的國家。我的阿爸。是蓋世無雙的英雄。我們的百姓,是可以忍辱負重的百姓。我們一定能戰勝靖康。將他們給踏在腳下。”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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