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步亭已經想好要怎么與李虎講,但回來見到李虎面色如故,內心中亦不由敬佩,要是所謂的“集募”是假的,李虎還能坐得住,自是一方豪杰氣象,而如果是真的,年齡輕輕,從此手中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倒也沒有流露出張狂。正因為如此,原定的聲色俱厲嚇他一嚇的想法給收了回去,方步亭改為好言穩住,輕聲說:“李公子。你的集募書函我暫且留下,等府尊回來給府尊看上一看,若是沒有問題,那你承建五福寺的資格是夠了。就怕你這個經不起求證,這個?不會是假的吧?要是假的,向東夏官府求證出來,欺瞞官府,那些可就是罪證。”
李虎“哦”了一聲,嘴角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扣下來?
這是官府常用的手段嗎?如果是普通人,集募書函被扣,難以向周圍的人說明自己,行事上會有諸多的不便,李虎卻不然,這種集募書,他想要,他就能立刻再造,不過眼前,他手上也還需要一份,否則的話,他怎么給身邊的人、合伙的人解釋自己的人財是哪來的?他笑著說:“府尊要看,留給他看,東夏總使館那邊兒有留底,我要是需要,便與總使館的人說明,讓他們再給我出具一份。”
方步亭若不是確信東夏官府不好騙,光這番話,就足以讓他相信了。哪有造假之后,內心一點不虛的?
其實向東夏求證是戳穿的手段,等上一等再看,也是手段,他李虎說自己中了集募,目的還不是為了承建五福寺,自己拿出積蓄,擺出排場,打腫臉充胖子,一旦官府故意放出風聲,說五福寺給了某某人不給他李虎,他李虎能撐得多久,給他使錢的幾個財主們再一下回收資金,說不定他立刻收支不抵,走向破產。
眼看要談的已經談過,李虎起身告辭,扔出話說:“五福寺交不交給我去建,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你們大可先物色人選,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無計可施,再來找我,我只當幫府君一個忙。”
方步亭大吃一驚。雙方沒揭破臉皮,方步亭嘴里說工程大,府尊要慎重斟酌,并非是不滿意他李虎,實際上,他認為李虎在說,你們盡管找人好了,要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再來找我,求我幫忙,心里不由警惕冷笑。
站在門口,目送李虎帶著圖里牛大步流星,頭都不回地離開,他立刻招來一個伶俐的仆役說:“換身衣裳,給我跟上李虎,看他到哪去。”帶著一絲陰冷的笑容,他獰然道:“讓你狂傲兩天,我看你仗著誰?”
李虎出來,本想著自己的宴會還不一定結束,趕緊回去,不料眾人剛剛上馬,便被人攔住。幾個仆從急沖沖跑來,在他面前彎腰低首,告訴說:“李虎公子且慢。受我家主人之命,請李虎公子過府。”大紅拜帖被為首之人恭恭敬敬遞上,圖里牛下馬,接在手里,回來遞給李虎,輕聲說:“是你表兄。”
李虎掃了一眼,才知道竟然是陳天一。
家里阿奶那兒有認祖歸宗的說法,父親母親他們卻諱言,陳天一到底是表哥還是親哥,李虎也鬧不清,只是有幼年時一起玩鬧的記憶,心里充滿親切,李虎把帖一扔,笑著說:“自家兄弟。還具名刺……不是顯得生分?何須改日,我現在就去看看他。你們趕緊帶路,晚上我還另有安排。”
陳天一又來保郡。
他應該知道李虎就是東夏李虎。
他來,是有什么事兒,沖自己來的,還是途徑保郡?
賺了他的低價田產,李虎倒也帶了幾分歉意,不由快馬加鞭,希望早到一會兒,說幾句話,晚上不耽誤劉府赴宴。
但他說來就來,把陳天一卻給嚇了一跳。
他想見李虎,沖著五福寺而來。五福寺這樣的肥肉,他不肯放過,而修建五福寺又是士林大事,他更想接在手里,但怎么修建大片寺廟,卻無甚把握,聽人說來了一個李虎,正在圖謀五福寺,已經找到郡守頭上,他倒是想見見,怕人從郡守府出來就不知道落腳何地,派人等在這里。
他沒意識到這個李虎,就是他認識的那個李虎。李虎托李益生給他帶過話,實際上李益生怕他母子敏感,根本沒敢帶去……只說易縣拿了地的魁首,有個叫李虎的,讓自己帶話感謝自家公子。
他想見李虎,卻不是想今天見。
自上次與苗保田生出點糾葛,兩人聯系就沒斷過,苗保田在備州,那是外來的,當地人排斥,糧錢兵員皆缺乏,想來想去,對朱氏這樣的首富就生出了些想法,他讓田嬋來保郡,便是摸到陳天一的去向,沖著陳天一去的。朱氏底子還薄,陳天一也有心,自然不會往外推,正陪著田嬋、田芝,在保郡名士的簇擁下看春桃梨花,下人就說李虎來了,一個鄉下小子,冒冒失失,怎么不讓他意外?
他流露出這番模樣,下人自然看在眼里,告訴說:“公子。那個李虎太沒規矩,你不知道,他把你的帖子往地上一扔,說著帶路,騎馬就來了。公子,你是求才若渴之心,他可是虎豹豺狼之意。”
李益生隨在旁邊,大聲叱喝:“怎有你說話的份兒?”
陳天一對他也心懷芥蒂。雖然他得母親信任,陳天一總覺得他忠誠上有問題,與東夏往來不顧,讓人心里別扭。尤其是這次保郡之行,自己暗示他自己也會去保郡,一兩天他都不肯等,非要先來,先來干什么?與東夏人集會。你與東夏人往來沒什么,你本來就是東夏人,但你首先要忠誠于我呀。
他說這下人沒有說話的份。
陳天一便扭過頭去,不快地看著,似乎在說:“難道你有說話的份兒?”
李益生卻渾然不顧,靠近過來,低聲說:“公子不要聽他們挑撥了關系,李虎,與公子關系親近。”
陳天一還是靜靜地看著他。
李益生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介紹李虎,就笑著說:“公子見了,就知道我沒胡言了。”
前頭田嬋扭頭喊叫。
陳天一應了一聲,壓低聲音,厲聲問那下人:“你肯定他把我的拜帖給扔了?”
李益生見他手扯領口透氣,生怕他以牙還牙回應李虎,連忙推那下人一把,讓他滾蛋,再次靠近說:“公子。你不要聽人挑撥。也許他真扔了,但不會是對公子不滿的。你見了,你就知道是誰了?”
陳天一大怒,喝道:“是你主子不成?”
李益生已察覺出不對。
但他說李虎是李益生主子,卻是不假,李益生不敢應話,一低頭,默認了。陳天一一巴掌扇了過去。不過,李虎他還是要見的,他要求說:“帶他過來。我看看這是什么人,扔了我的拜帖,還敢來見我。就讓他給臉不要臉,再來個興師問罪?”
李虎帶人等在外頭。
圖里牛也在嘀咕:“你這個表兄,聽說并不和咱家里親……你倒顯親得很,跟親兄弟一樣,說讓你來你就來。”
李虎白了他一眼。
他便笑了,連聲說:“也是。他請你來。你不來也不好。”
正說著,里頭出來了人。
眼看他們隨著下人進去,跟著他們的人掉頭就跑。
這是方步亭派出去跟梢的。
方步亭等回消息,不敢遲疑,連忙去找方步平。
方步平意外道:“你說什么,他去見朱氏天一公子了?這不對,他怎么會認識陳天一,還能貼上去呢。這不對。再盯著,看他呆多久出來,然后去哪。我不信……要是他連朱氏都往來密切,我要懷疑他是李盤家族的人。”
命令下達到前廳,下人爬上快馬,“駕”一聲就奔馳出去。君子聚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