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軒半夜來的東夏,又半夜急急忙忙趕回去復命。他半夜來東夏沒有問題,然而再半夜急切回靖康陣營,卻把人給嚇個半死。人還沒到,皇帝身邊的人磕磕碰碰往皇帝那邊跑,嘴里喊道:“陛下快起來。陛下快起來。不好了。”皇帝讓人給自己穿好衣裳,走出來,已經有人半推半趕,讓裴軒加急加快,因為這些人都是衛士,遠看著就跟架著走一樣。
皇帝心里也激動。
你可以拒絕議和,若是你議和,別人斷然拒絕,加上眼下的形勢,心里還是足以忐忑的。
然而裴軒到了,皇帝卻沒有從他臉上找到任何的沮喪,便主動說:“裴愛卿。他又額外開條件了對嗎?”
裴軒愣了一下,回頭找一下后面的王水,離得還很遠,就說:“陛下。沒錯。有了額外的條件。我答應他之后,急著回來找陛下給定下來。”
皇帝大怒,上去一腳,咆哮道:“你混蛋。”
裴軒委屈萬分道:“我不混蛋呀。”他爬起來問旁人:“我混蛋嗎?”
皇帝還想揍他。
裴軒飛快道:“議和千萬萬難,沒人肯去,下臣主動請纓,哪兒混蛋了?到了東夏營中,東夏王不見,想盡一切辦法見到,費盡心思將其說服,下官混蛋嗎?沒有大功也不混蛋呀。”他眼看皇帝怒氣滔天,擠了擠眼睛,笑著說:“陛下呀。我把北平原給談判要回來,要是嫌我混蛋,那咱不要哈。”
皇帝不敢相信,兇狠地問:“說吧,什么條件換來的。”
裴軒道:“什么條件?就是這條件呀。”
“哦”了一聲,他明白過來,笑著說:“陛下想錯了,就是這條件,我答應他了,回來讓陛下同意。”
皇帝哪會不同意?激動萬分道:“這難道還要朕同意?愛卿有大功,賞,賞金魚袋,賞金燕芝清玉如意,賞……”
裴軒道:“陛下先別賞了,還沒說完呢。還真的需要陛下您同意。不但同意,而且要去做幾個事,陛下要趕緊派人跟東夏王的使者一起前往北平原,制止田啟民將軍寡不敵眾給撤出來,他要為了保存實力退往保郡,北平原已經在人家高顯手里,那就真要不回來了。”
皇帝高喝:“他敢?”
裴軒低聲說:“他為何不敢?朱天羽為什么不讓自己的軍隊守北平原,一色調來白登山?不是為了保存實力?既然朱天羽把他田啟明給留北平原,那他田啟明會不會報復性的……也撤走?”
皇帝點了點頭。
他迅速冷靜下來,問裴軒:“狄阿鳥到底什么意思?他要從高顯手里拿回北平原,再交給我們?你是白日做夢了吧。這明顯就是一個陷阱。”
裴軒便把狄阿鳥的想法說給皇帝聽:“他的意思是,北平原由我們兩家共有,再雇他們東夏給打理。”
皇帝想也不想就說:“他想得美。”
裴軒苦笑:“不美咱們能答應嗎?高顯能答應嗎?如果咱們不肯,咱們的北平原就沒了,如果高顯不肯,咱們兩家議和后就打他了。沒辦法,為了保住咱們這一份,只好給他一個三分之一。”
皇帝枯澀地說:“他好精明的打算,朕與高顯人打仗,他拿走三分之一?”
裴軒道:“也不是一人拿走三分之一。而是我們和高顯駐兵,整個北平原委托給他們東夏來管理施政,收上來的賦稅和錢糧,三分之一是他們的傭金,三分之一是我們的,三分之一是高顯的。他說北平原現在都荒蕪了,賦稅百不存一,糧田荒蕪,只有他們東夏人來施政,才能恢復生機。這個臣也不知道,難道北平原現在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嗎?”
皇帝想了想,承認說:“應該是吧。不見北平原稅賦糧食,反倒是駐軍索要大筆、大筆的軍餉,文書堆到軍政衙門。”
他又咬著牙說:“能駐兵就好,只有留有軍隊,回過頭來我們就能再將北平原給奪走。現在讓他狄阿鳥居中占點兒便宜好啦。你等著,朕現在就派人跟你走。他田啟民要是敢保存實力,把軍隊往外拉,朕就要他狗命,拉走一個兵,朕刮他一刀,拉走完,那就只能千刀萬剮。”
王清河已經跟上來了。
他對皇帝有一種恨意和陌生,根本不到跟前湊熱鬧,眼看皇帝激動之中掃視過來,連忙把頭低下去。
他在心里嘆息,兩國打斗,其實獲利的只有東夏,這次議和,東夏不但圈走了原先高奴和不屬于東夏銀川城池,還重開了榷場,關鍵是北平原也又被他們拿走,管理施政?那不還是他們的嗎?
不過是讓你駐扎上兵,將收益分給你們兩家而已。
其它利益還沒計算在內,也不好衡量。
昨天議和所談到的軍費賠償不是小數,具體多少還沒商定,東夏還提出了將來兩國以枯榮線為界,這個枯榮線,用詞可是東夏發明的,起碼現在,王水都沒有比較清晰的輪廓。
裴軒和皇帝進去了,他就還在原地站著。
午門外被杖殺的長兄,就像在眼里活生生地重現。
一直以來,他連復仇之念都不敢有。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兒,他突然生出了復仇的念頭,也許是他想到了,知道怎么才能復仇的緣故吧。
過了一會兒,裴軒已經帶著幾名御林軍將士走了出來,沖王水伸手一揮,大叫道:“王大人。快跟本官走,陛下已經派了人,帶著手書圣旨和天子劍,一刻也不停留,現在就先到東夏軍營去。”
他們到了東夏。
狄阿鳥的人已經等得著急。
裴軒本來還得意,強調說:“快吧。”最后也沒音了,東夏以天亮為期,自己看看天色,已經亮一會兒了。
他們隨著狄阿鳥,一起送走分別代表兩個陣營的人。
王水不知不覺往狄阿鳥身邊湊去。
是的。
這天下只有一個國家比靖康強大,能為自己復仇,既然有出使接觸狄阿鳥的機會,狄阿鳥也表露出拉攏之意,為何不報效之?
他正往狄阿鳥身邊湊,背后伸出來一只手,扭頭一看,是裴軒那張恐怖的臉。他連忙掙脫掉,喝道:“你抓我干什么?”
裴軒笑道:“你說我抓你干什么?我不抓你,你撇下我跑了呢?”
這話是若有所指嗎?
王水問:“什么意思?我們都是使臣,一正一副,我撇下你能我跑哪去?”
裴軒說:“那誰知道?東邊能跑,西邊也能跑,這么多人,也會迷路,反正我不管,咱倆保持在三步之內。”
王水心里有鬼,便不敢與他多說。
兩個人走得沉默。
裴軒突然打破僵局,陰陽怪氣地說:“魏武紀略真的花了我好多年的時間,寫出來,一直怕在士林中影響不好,招人痛罵,卻不料有一天,能獻給一個與曹魏武一樣的英雄。你說這是運數嗎?”
王水沒好氣地說:“你那是在為奸臣立傳,不收著,收到現在,說不定腦袋不在了呢。”
裴軒反駁說:“為奸臣立傳?我是為他個奸臣立傳嗎?我是撇開曹魏武奸臣的一面,言其兵法大略,言其功過得失。”
王水冷笑。
別說王水,裴軒自己都不信,已先笑了起來,說:“幼時覺得是奸臣,及長,讀了史書,佩服之極。”
王水又直入正題:“你覺得狄阿鳥就是曹魏武?”
裴軒皺了一下眉頭,說:“以前未見其人,以為是,現在見到其人,全然不是。我自告奮勇議和,真的是為了看看他。你懂的,十數年寫就魏武紀略,怎么能忍住不來?”他反問:“你想跑,對吧?”
王水反駁說:“怎么可能。家眷猶在。”
裴軒哈哈大笑,附耳道:“不要跑。去北平原任職。”
王水眼睛猛一亮。
裴軒大步向前走去,兩只寬闊的袍袖在屁股后面,被走勢蕩得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