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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節 漁陽氣象

  漁陽。這個因為地勢等諸多原因被東夏廢置的都城,雖然早已沒有都城的意義,卻依然還是扼守高原的通道,邊城重地,東夏規模少有的大城。而今隨著東夏王的到來,致使漁陽的兵力追加三個甲等軍府、一個中尉營、一支禁衛騎兵,戒嚴令下,崗哨遍布,更是氣象森嚴。普通人或會認為這是東夏國力增強之后,東夏王稱帝在即,擺出的極大排場,卻不知道東夏王從來都是一個不受約束的人,前幾天就輕車簡從溜走了一次。

  一些將領倒可以輕易破解。

  大王前來漁陽,重兵陣列,那眼睛就是盯著北平原的,威懾對手,怕三方協議貫徹執行時出現問題。要知道東夏要的三方共管,就是不禁遷徙,三國民眾誰想來誰都可以來,高顯、靖康、東夏三方駐兵,軍、政山各出一人共同組院,然后三國共院,坐在一起考核并授權東夏官吏組建北平原府……將來由三國共院監督官府,協商核算自家收益,卻是由東夏在管理北平原。這想法是東夏提出來的,其它兩國無非是迫于形勢,而今在一個桌子前坐下來談怎么干的時候,昔日靖康和高顯這對仇敵,爭奪北平原的雙方未必不能達成一致來鉗制東夏,設法改變北平原的格局。

  北平原談判桌上,東夏官員坐在三國共院的大員面前,提出他要實現的五年目標,要讓北平原產糧多少,要讓作坊和商戶的數量達到多少,要讓民戶數量達到多少,要讓各國的收益達到多少。

  北平原,談判桌下,東夏只到一個甲等軍府,高顯陣兵數萬,靖康官兵還有數萬。

  漁陽陣兵,就是北平原談判大王擺出的、沒有到場的力量。

  談判桌上說我管理北平原能給你們多少收益,這是在哄,大兵壓境,這是在逼。

  只是將領們能看破,一邊在推崇大王的手段,一邊卻在想怎么炫耀自家的國力,在一起時會議論:“為啥不拿出十萬、二十萬的兵力呢?大王擺五萬,不過是與他們各自放北平原的兵力相當罷了。”

  狄寶已經與他母親一道經由直州出境,抵達漁陽。

  他從東夏離開六、七年了,今日漁陽雖非國都,東夏的國力卻又今非昔比,怎么不令他心潮起伏?

  當年父親從雕陰回京,他已隱約記事,他記得那時家里租個院子,一大家子住一起,感覺是啥都沒有,自己娘親都不想住,一天到晚想著回外公家。后來父親募兵打回東夏,家里有段時間住著帳篷,有段時間住著生蟲的泥草屋……自己就在軍營里到處亂跑。再后來,漁陽安定下來,卻也只是個破城,滿街都是石頭堆壘的簡陋墻壁。誰曾想十幾年的時光,父親一步步從當年的一無所有變成一個大國的君主,而他已是一個大國的王子。

  在長月,只感覺到父親每年增派給自己的力量變化,只感覺到東夏的商團越來越多,絡繹不絕。

  但回來,還是意外到了。

  漁陽,雖然還保留著草原上的城鎮特點,卻已雄偉壯麗。寬闊的馬路分割出一排排的四合院,路的兩旁到處都立著拴馬樁,訂著街區牌號,門樓高聳入云,商鋪車輛林立,沒了當年的亂雜,人們衣著質地已非當年可比,各種新的器具和事物如同雨后春筍,不少地方仍在擴建施工,挖土建排水的管道。

  高大的木吊只有東夏在建筑時普遍使用,青磚,只有東夏不停地燒,官家能用,百姓也漸漸能用。

  他騎在馬上,走在眾人之先,像是在遲疑,走一段停一段,看一段走一段。

  雖然如此,感覺人少了很多呀。

  接他們的人一邊解釋說人去西征的多,一邊提醒說:“殿下。大王已在宮中久等。你還是盡量快一點兒吧。”

  黃皎皎也一只手拔在車窗上,一只手扶了下巴發愣。

  更多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做夢一樣。

  如果說少年時嫁給狄阿鳥,覺得他家窮,說是當官的,其實塞外歸來根本就不像,及狄阿鳥家中變故,父母不肯悔婚,那更是覺得痛不欲生,與其說她與別人勾搭不清,不如說她對前途、命運傷心失望透頂,哪個少女心里不曾有個夢,夢見夫君文質彬彬,高官大權,駿馬仆役成群?

  就算有了東夏,她也老覺得條件不好,動不動要回長月,到狄寶受質,她更是賴到長月,不愿意回東夏。

  父母勸她了,她回東夏一回,到了東夏,說想狄寶,就又回去一回。

  然而,東夏只在你離開一段時間之后才能感覺到它的變化,而變化又是那么大,日新月異一樣。

  這一次,不光她來東夏。

  她父母、哥哥,家中仆役竟全部跟著搬遷。

  黃皎皎知道,狄阿鳥在戰場上差點把皇帝抓住,從此自己家族一躍而成為整個大陸上最有權勢的人。

  家里害怕靖康官府報復只是其一。

  其二,則是父母兄弟確信東夏最終能夠戰勝靖康,他們想先來一步,扎根深一些。

  然而其三,家中直系親戚坐下來秘密談論過,狄阿鳥若稱了帝,誰能做儲君,狄寶需要人幫他。

  父親黃文驄不但果斷舍棄產業,留人打理,還大有散盡家產的架勢,把錢撒出去,招募了眾多的門客。

  他們這支隊伍就這樣帶著仆役,駕著車,請著門客,從長月給來了,人數起碼千人。

  發福的黃皎皎就這樣捧著她的下巴。

  她知道父親對自己,對自己兒子的厚望,但她對自己已經再無信心了。

  少年時覺得狄阿鳥黑,高大粗魯,還不待見。

  長大一些,突然有一天,她才發現狄阿鳥其實一點都不丑,男人高大一些才叫英俊,而他狄阿鳥也沒有過分高大,家里也不窮,就算他一時窮,但他想富也能富,但是,他已經一點不愛自己了。

  再往后,與狄阿鳥的任何一位妻子相比,心里竟全是自慚形穢。

  而到今天,到現在,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身為女人的黃金時節已經過去了。

  自己發胖,氣喘,容顏日衰。

  關鍵是狄阿鳥的其它女人還都那么漂亮,哪怕大夫李芷,她是比狄阿鳥大好幾歲的,卻一點都不顯老。

  而狄阿鳥呢?更是年輕依舊,仍然看起來瘦瘦的,皮膚光澤鮮亮,雙目明亮,卻又英氣逼人,年輕時現出的所謂粗魯蕩然而去。

  而每當看到他,黃皎皎就覺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羞愧的,難過的,不自然的,配不上的念頭接踵而至,關鍵是她還清楚地知道,狄阿鳥對她,是在漸漸變好,會微微笑著與她說話,問寒問暖,會托人照料她,只是這種好,她清楚地知道,根本已經不是那種好,他已經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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