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接楊燕燕回家,再到和楊燕燕一起去保郡,不過區區幾天,于是還沒到過年,隆冬歲月,他又一次出發了。
這一次,狄阿鳥直接給了他一個剿總的頭銜,直屬軍隊給他擴充成軍府,另外撥來兩個甲等軍府的牛錄,還給他準備了若干幕僚,參軍,正式組建了他的行轅。出發前,李虎也做足了功課,提出先西北再東北的剿匪大略,提出西北原野多,植被少,馬匪和沒有投降的小部族活動范圍大,容易流竄,更容易壯大,不能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所以要先剿滅。而東北都是原始森林,山地,那些不臣服的人難以形成規模,又不利于搜尋,所以要放到后面,前期只做準備工作。
狄阿鳥很滿意。
出兵之前就有方略在胸,總比走一步看一步強。
他站在城樓上,把李虎送走,就作手安排楊燕燕的事情。
首先,楊大娘和她兒媳婦要被接到了漁陽。
這是一項政治任務,楊燕燕的親屬要是留在靖康,一旦有圖謀不軌的人打聽到點什么,就有可能脅迫他們,不能留在靖康。而要想讓安土重遷的老太太搬走,李鴛鴦是絞盡腦汁,托人輪流上陣,才把此事辦成。此時此刻,兩人打量著眼前的青磚四合院,不由惋惜家里剛剛蓋起來的大院子。那大院子剛蓋起來,家里有地有余糧養有羊羊油豬,還有個大石場,周邊鄉親都熟,這接過來,雖然院子挺好,仆役在側,終覺不自在。
仆役是勾欄撥來的,好幾個,什么都不讓干,什么都搶著干,但呆著就是覺得悶,尤其是沒人往來。
不過沒幾天,楊燕燕也轉學來了漁陽,兩人這才覺得家里有點熱鬧。只不過,她這回來,課業繁重得嚇人,剛下學,乘車回來,就有女師上門,然后上課,一直上到傍晚,第二天,再來一個女師,再上另外一個課程,好幾天都不帶重樣的,不知不覺家里就多了個書房,書房里的書是一天比一天多。
偶爾有了閑暇,楊大娘就問楊燕燕,上次李虎帶她去通京,都見了他家的誰,一問,楊燕燕就笑,說李虎有兩個奶奶,姑姑、伯伯、叔叔、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特別多,除了他阿爸阿媽,人她根本沒記住,就一起吃了一個飯,說是與李虎一起去敬酒,敬著酒說著話,已經快半夜了還沒完,李虎她阿媽怕她餓,讓她先去吃飯,要李虎自己去,那天,好多親戚都給了見面禮,也都被李虎她阿媽讓人登記收走,李虎說有些東西太貴重,要退還給他們。
楊大嫂也好奇李虎家里什么樣兒。
她就開始回憶,最后就說:“房子好大,成片、成片的。修得跟咱易縣縣衙的房子差不多,好多連磚都不是。只是房子比縣衙新,也要干凈得多。”
她覺得她說得很詳細,其實楊大娘和楊大嫂根本在腦海中還原不來。
馬上就要過年了,也不知道老家的人都在干什么,這過年咋走親戚法,問李鴛鴦,李鴛鴦說過年李虎可能回不來,但楊凌鋼知道回來漁陽,已經告訴他了,年后要走親戚,會護送他們回去一趟,她們這才放了心。
放心歸放心,卻還是度日如年。
沒有辦法,李鴛鴦又三天兩頭給她們送戲園子的戲票,讓自己新婚妻子來陪他們出去走走,見見漁陽迥異中原的新面貌。
但漁陽是座城,雖然西進浪潮走了很多的人,仍是房子多,路多,車多牲畜多,出門走得遠了,拐彎多了,就感覺難回去。
這一年,就這樣給過去了。
過完年,倒是好了一些,街坊上認識了些鄰里,倒是可以有人相互來往。
這個一來往,李鴛鴦就頭疼。
楊母覺得自己閑暇時間多,身骨好,非要帶著自己兒媳婦給人家漿洗衣物,納鞋底、鞋墊……或收錢或不收人錢,使得周圍的人都往宅子里送。
李鴛鴦每次一來,見到一走廊的漿洗衣物,就不知道該怎么勸,只一個勁腦仁疼。
這個新工作還影響到楊燕燕。
楊燕燕遷來漁陽讀女學,她就讀的女學也是好學校,女學里的同窗,漸漸有好多人都知道她娘和她嫂子在給人漿洗衣裳,于是私下議論,說她娘靠漿洗衣裳,那么辛苦供她上學,她吃的好穿的奢侈,出手闊綽,上學下學還花錢雇馬車。
現在楊家的家境很好。
別說老家的土地,石頭場,光是楊凌鋼賣的船錢就是天文數字,到頭來成什么了?
李鴛鴦嘴里不說,心里在想:大王讓把他們接來,給楊燕燕上最好的學校,請最好的先生,那都是培養她貴族范的,將來堵別人的嘴的,現在成什么了?還不如之前,好歹也算老家的一個大地主。
委婉地提了幾次,甚至私下把李多財從通京請回來勸,壓根沒用。
正是當年楊燕燕見來客了,幫助大媽大嬸擇菜,李多財勸她勸不明白一樣,楊母覺得自己自食其力,有點事情干沒啥不好。
雍人他不管到了哪里,總是不缺這樣的勤勞人。
就這點事情,偏偏總能傳到花流霜耳朵里,總有人跟偷窺一樣看去,然后添油加醋,娓娓道來。一開始花流霜真的挺難接受,情緒也激動,每次都要在狄阿鳥和李芷面前去講他們將來的親家怎么怎么來著。但時日一久,不缺聰明才智的老太太覺得不對勁,這事情過去好幾個月了,怎么還會有人翻著花樣講,若只是翻著花樣講,她還只覺得不耐煩,但是每天的一舉一動都來講,那就是可怕。
花流霜于是麻木了,再有人講大王她未來的親家,她就往下勾勾她的金框翡翠鏡片,直勾勾地看著你,在心里問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又是一年過去。
一年的時間,李虎在西北剿匪戰績赫赫,但北方,大漠內外地更廣人更稀,面積更大,又有山林樹木,剿匪雖有成績,但始終不敢肯定剿滅干凈。
該過年了,狄阿鳥夫妻翹望,楊燕燕一家也翹望。
直到第二年春上,整個西北沒有大的匪患案子上報,李虎才認為剿匪剿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有漏網之魚,當地縣旗也有力量對付,便又移兵東北,上奏東夏朝廷,以逢畢為指揮,在白山黑水森林中剿匪。
他們甚至動用北方好幾個軍府的將士,好幾個縣旗的百姓,攜帶指北針入林,每一里左右刷漆標字,割樹為瘤作標記,用來確定林中位置,而通過這些位置,追擊山林中不臣者。
將閣都有人多次提出異議,上奏說:“古往今來,未曾有哪一朝哪一代為區區幾匪作如此耗費,似篦子梳山,似漁網撈林,山林野人不足道,修德敬天自臣服。”
若不是李虎時不時會有成績,只怕朝堂能吵翻。
狄阿鳥知道為什么能吵翻。
歷朝歷代,山林里有幾個土匪,有些許野人,偶爾下山劫掠搶殺一二,不是朝廷的重點,能動搖朝廷的根基么 你費那么大的勁,真能把他們一網打盡嗎?
如果不能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春風吹又生的事,何必呢?
但狄阿鳥知道李虎為什么這么干。
完虎阿骨達的祖先部落遭了難,他們去哪了?山林。
女直那個騎白馬的少年順河流走下去,去哪呀,山林。
多少蓋世的巴特爾,在戰勝不了對手,自己還很弱小的時候去哪,就是這數不盡的針葉林,那里頭野物眾多,猛獸呼嘯,給他們提供食物,給他們掩藏沖天的巴特爾之氣,等他們再出來,身強力壯,本領超絕。
李虎在高顯長大,他知道這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代表著什么。
代表著臣服。
所有巴特爾無所容身的臣服。
這是真正的斬草除根。
這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征兆。
把林中人搜出來成東夏人,把殺人者擇出來償還他的血債,讓林中不在有人,等于大夏斷絕了將來與自己為敵的巴特爾生存的土壤,百年后,這些聚居地的生活的人不具備入森林如魚得水的能力,大夏也不會突然就碰到一股強大的敵人。
這原始深林的意義比荊人的冰原意義還大。
大到狄阿鳥心里明白,嘴里不敢說它的意義所在。
他只是看似中立地,不斷拿李虎的戰績來打臉反對的人。
如果加上西北,李虎在林中已經搜出數十萬的百姓。
什么達沃人,西金人,鄂倫夏人等等,他們的首領不臣服就被處死,臣服則編簽在最臨近的縣旗。
身為五國部后裔的逢畢在森林中更是猛虎一般無二,他的將爺夢果然是在北方實現的。
只是只怕截至到今年年底,他們又難以班師。
但剿匪已經臨近尾聲了。
是的,荊人的冰原只是口號。
狄阿鳥是不會讓李虎上冰原剿匪的,那里的地理地貌都不掌握,氣候太惡劣,足以毀滅成建制的軍隊,只要過了窄裂海子的平原被征服,那塊最能生養人的土地在大夏手里就行了,將來,有罪犯就流放過去,有罪犯就流放過去,用罪犯就把那個地方填滿,成為藩籬。以荊人南遷后留下的空白和人口繁衍的速度,是遠遠不會超過有流犯補充,占據最能生養土地的夏人的。
將來那里的人熟悉了那里最惡劣的天氣,就什么問題都不會再有。
銹跡斑斑的國土已經被擦亮,狄阿鳥就有兩個事情擺在眼前。第一件事就是靖康朝廷和高顯的摩擦再次激烈。
高顯動不動就下備州劫掠,皇帝也動不動就想打高顯。
靖康在收復陳州后,醞釀第二次東北征伐。
第一次打東夏去了,第二次會不會打著打著,也打東夏,這不好說,狄阿鳥覺得要防備,同時要防備與靖康爆發戰爭,或者靖康想一雪前恥,又關閉榷場挑釁。
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有關,也和第一件事無關,那就是糧食的來源要有保障,耕地要有保障。而今潢西在高顯手里,北平原雖然恢復,但農田沒有恢復,全國糧食供應,除了沿著王河的屯田地,銀川包蘭的耕地,那就是靠與靖康國的貿易,靖康都要準備東征,你覺得他能永遠這樣和你貿易糧食?
不會。
就算會,也同樣有危機。
靖康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越來越窮了,耕地越來越少了,每年榷場的交易量匯總,都在逐年下降。
靖康國內越來越多的人買不起東夏的器物了,東夏可買到的糧食布匹越越來越少。
這些需要各種計算的數據,靖康是不會去計算的,因為吃貨幣的虧,而今他們只在算他們的收支,光是收支平衡就夠他們頭疼和忙活的,他們也是算也算不出來的。但是東夏在計算,在匯總。
所以,狄阿鳥有種危機感。
他懷疑整個東夏,在幾年之后,根本經不起一場酷寒的雪災。
而偏偏這些年,好像是氣候的原因,不停發生雪災。
于是,他決定的第二件事就是開鑿夏國渠,將北黑水的水改道西南,又叫北水南調。
這件事準備好些年,當年打他拓跋巍巍時就在準備,把通京定都也是為了有朝一日,有足夠的人力物力開渠。眼下,國內日趨安定,該干了,干成了,依照開辟的良田,從此東夏可以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