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整天時間里,李曉寧最希望聽到的一個電話,他很興奮,可是他又很難過,因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無法見唐薇的,他不想讓唐薇看到他斷腿的樣子。
所以,李曉寧只好撒謊:“薇姐,真不好意思。我現在實在是太忙了,沒時間去機場接你……”
唐薇卻并沒有在意,想來她對李曉寧現在的工作繁忙程度也有著一定的了解,只是笑著說道:“我就是順道來濱海辦點事兒,你不用來接我。”頓了一下,唐薇接著說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今晚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啊。”李曉寧硬著心腸繼續撒謊道。
“這么說,我是排不上隊了?”唐薇的語氣聽不出來是戲謔還是不滿。
“對不起,薇姐,我最近真的沒時間……”李曉寧發現自己在撒謊的時候,腦海中的詞匯顯得特別的貧乏。
“沒關系……”唐薇不知道是在安慰著李曉寧還是在安慰自己。
然后二人便陷入了沉默,最后是誰先掛的電話也不得而知,總之,電話最終還是掛掉了。
也是奇怪,唐薇這個電話之后,手機就再也沒有想起來。大家改直接登門慰問了。
市委市政府的大大小小的領導,來了一茬又一茬,有認識有不認識的,但是都是領導,都得好好敬著。李曉寧根本無法安心養病,只好裝出一副典雅大方的模樣,躺在病床上,接受著領導們的關心愛護和誠摯的問候。
因為劉奇峰的關照,李曉寧的病房當然是最高檔的,單間,有空調和電視機,面積也不算小,但是因為每來一批領導,都帶著一些鮮花,整到后來,他的這間病房都快擺不下了。
市長薛國平也來了,很親切地問了問他的傷勢,然后說:“你安心養病,其他的不要想。你用生命救出了三個人,大家都知道了,都記得。你的事跡,我們要在全市通報表彰。要號召各級干部都要象你一樣,做榜樣、做楷模。”
這句話從薛國平口中說出來,李曉寧心中有點兒犯嘀咕。因為他雖然是濱海官場的新人,但是也一樣知道薛國平和劉奇峰是不大對付的,自己現在可以算是劉奇峰的嫡系,薛國平會對自己這么好?想想都有點兒不靠譜。
薛國平繼續說道:“我們現在的干部,缺少的是什么?就是缺少你這種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缺少你這種獻身精神!你用你的行動詮釋了什么是我黨的好干部。”
這帽子戴的有點兒太高了,李曉寧哪敢接著?連忙謙虛道:“首長,您快別表揚我了。我其實沒做什么,遇到那種情況,誰都會去救人的。”
薛國平點點頭說道:“小李同志,跟你說句心里話。我平常最討厭的便是說假話空話的人。你很低調,我很喜歡你啊。怎么才算是加強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不是靠嘴說出來的,而是靠行動來體現的。在人民群眾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別人沒有站出來,你站出來。你就是英雄,就是榜樣,就是楷模,不獎勵你,獎勵誰?”
聽薛國平把自己說的如此高尚,李曉寧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他只好扭捏著說道:“首長,不怕您笑話。現在想來是非常后怕的。只要我稍稍遲鈍一步,身體就埋藏在里面了,就永遠見不著第二天的太陽了。其實都怪那老婆婆,她嘴上說的視死如歸,誰知道嚇的連走都沒法走了,我只好抱著她往外走。誰知剛剛抱起來沒走兩步,上面就塌了。當時,我就順水推舟地往外邊一撲,所以把她推出去了,她沒傷著,我傷著了。”
薛國平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說道:“說出來就好啊,說出來壓力也就釋放出來了。其實啊,誰也不是圣人,哪里有不會害怕的?你再說說,你當時沖上去的時候是怎么想的?”
李曉寧憨笑著說道:“說實話,我當時也就是頭腦一熱,根本沒想過害怕。”
“你不知道當時有命令不準上前嗎?”薛國平繼續和藹可親地問道。
“知道。”李曉寧并沒有多想,順口說道,“但是我覺得那命令是下給在場的消防官兵的,并不包括我。”
“為什么你認為不包括你?”薛國平繼續著循循善誘。
李曉寧剛想回答,薛國平的秘書張輝走了進來,說道:“劉書記來了,人已經上樓了。”
“哦?奇峰同志也來了?”薛國平站起身來,“我去接一下。”說著便開始整理衣服。
薛國平嘴上說要去迎接劉奇峰,但是腳下卻并沒有動,衣服還沒有整理完,劉奇峰便已經走進了病房,身后跟著市委辦公廳秘書長段永宏。
“國平同志也在啊?早知道你要來,就和你一道了。”劉奇峰看似隨口的一說,其實卻暗含著諷刺——薛國平來之前,并沒有和他打招呼。
薛國平卻好像并沒有聽懂劉奇峰的諷刺,而是笑著說道:“奇峰同志那么忙,我還以為你要過上一陣子才能有空來醫院看看我們的英雄呢,所以來的時候就沒叫你。”他這也是在趁機挑撥離間,向李曉寧暗示劉奇峰并沒有在第一時間來醫院看他這個嫡系,相反自己來的比劉奇峰還早。
劉奇峰平靜地接招道:“小李剛剛做完手術,最重要的還是靜養休息,來早了,對他反而是一種打擾。”
“是啊。既然奇峰同志來了,我就不再打擾英雄了,先走了。”薛國平笑著沖李曉寧揮了揮手,步伐穩健地走了出去。
李曉寧在心中暗自想到:這兩位濱海市的最高領導,真個兒是水火不容啊,每一句話里都是夾滿了唇槍舌劍,像是爭風吃醋的小姑娘,但是二人自始至終又都是那么的雍容坦然,雖然是在互相諷刺攻擊,但是外人卻又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份功夫也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練成的啊。
正想著,劉奇峰已是吩咐段永宏先到外面等一下,自己有話要跟李曉寧說。
眼見室內只剩下自己和劉奇峰,李曉寧急忙坐直身子說道:“首長,對不起,我這腳沒法起身……”
“你給我老老實實躺好!”劉奇峰粗暴地打斷了李曉寧的話,臉上的表情非常的憤怒。
“哎……”李曉寧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立了這么大的功,卻反而惹得劉奇峰如此生氣,只好老老實實地答應道,慢慢地躺了下去。
劉奇峰伸手拽了拽領帶扣,好像要將胸中的怒火釋放出來一般,叉著腰咆哮著說道:“你怎么搞的?啊?”
“啊……”李曉寧不知道劉奇峰所指何事,只好茫然地應道。
“瞎胡鬧。你這是拿自己生命開玩笑。你知道不知道?”劉奇峰用手指戳點著李曉寧說道。
李曉寧這才知道劉奇峰是在擔心自己,急忙又坐起來說道:“首長,當時那個小孩子叫的那么凄慘,我受不了,情急之下,只能鋌而走險了。”
“鋌而走險,鋌而走險,萬一出事呢?”劉奇峰瞪著眼質問道,“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
“首長,您別生氣。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李曉寧雖然被劉奇峰一頓臭罵,但是心中卻非常的開心,笑嘻嘻地說道,“您坐,您坐,消消氣。”
“亂彈琴……”劉奇峰氣呼呼地坐了下來,臉上兀自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
“別生氣了,好不好,首長!來,您喝水。”李曉寧的話語中都開始帶上撒嬌的語氣了,“《黃帝內經》上說,怒傷肝。您老人家快別生氣了,萬一氣壞了您的身子,整個濱海人民都不會跟我善了的,我可擔待不起那個責任啊!”
“你小子,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跟我油嘴滑舌。”劉奇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喝了一口水,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當然了,危急之中,你能奮不顧身,挺身而出。最終還將三名遇險的群眾全部安全救出,這精神還是值得肯定的。”
“謝謝首長夸獎,有您這話,比醫生的藥都管用。”李曉寧笑嘻嘻地說道,他知道劉奇峰之所以這么罵他,那是真的關心他,這也代表著自己已經成了劉奇峰真正的嫡系。
“別跟我嬉皮笑臉的。”劉奇峰又是一句臭罵,“你小子,以后一定給我小心點兒,知道不知道?”
“是。首長。”李曉寧坐在病床上,啪的一聲敬了個軍禮,嚴肅地說道,“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小心。”然后又笑著說道,“這次,讓您擔心了。”
“去,少給我賣乖。”劉奇峰又松了松衣領,沒好氣地說道,“汗都給我嚇出來了。”
“您再喝口水,喝口水。”李曉寧心甘情愿地獻著殷勤。
劉奇峰又喝了一口水,然后將杯子放下,說道:“我過來之前,先去醫生那問過了,你這腿啊,沒事。肯定不會落下殘疾,這我就放心了。對了,剛才薛國平跟你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