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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9章 希望

  許多人連連點頭。

  有人覺得那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十分有道理,大多數人都覺得方運最后說的那個需求有道理。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大儒與大學士把目光轉向方運所在,動用全身的力量仔細聆聽,而其余翰林進士或其他讀書人,都不由自主向方運那里前行。

  “您說的是。在隨時可能被殺死的地方吃飽穿暖,莫不如在一個安穩的地方,即便衣食住行都差一些,至少可以活下去。”方行炎道。

  “安穩平靜,才是正常百姓最基本的需求。所以,那個時期先后出現兩位真正得到百姓擁護的偉人,前為孔子,后為墨子。你們有沒有發現,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墨家所追求的‘兼愛’‘非攻’‘尚賢’等圣道,與儒家的仁義禮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即便是與儒家對立的‘節葬’,墨子也只提倡在積弱貧苦之地施行,甚至直言,若是厚葬能讓百姓感到心安,能讓一些貧窮者從事相關的行當獲得錢財,那厚葬也是仁義之事。兩人唯一的不同是,孔圣是自上而下行仁義,而墨子則是要自下而上行仁義。”

  眾人輕輕點頭,儒家與墨家一直對立,很少有人敢說這種話。

  “孔圣的‘仁’,意義很多,但最重‘仁君’與‘仁政’,仁君仁政下的百姓才會更加安定。在孟子的時代,孟子強調‘義’,為何?因為戰國時期,各國已經沒有仁君仁政可言,遠遠比春秋時期更加混亂,更加令人絕望,以至于孟子已經不對仁君抱有任何希望,所以看待民、社稷與君王三者時,說‘君為輕’。孟子更看重‘義’,已經不去追求大而化之的仁義,而是追求每個人應該去遵守的‘道義’,當每一個人都遵守道義,甚至鼓勵我們勇于用激進的手段匡扶正義,即便弒君也是誅一賊。”

  “那么,到了荀子那里,為何要重‘禮’?如果說孔子是一位堅信‘有教無類’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教好的慈祥老人,那孟子就像是一位體味民間疾苦同情百姓但橫眉冷對君王的義士,而荀子他老人家呢?不僅不相信君,不僅不相信民,他除了孔圣基本誰都不相信,只信天,認為只有‘禮’才能解決一切,而且他的禮與孔圣的禮有極大不同。孔圣的禮嚴格來說是‘禮樂’,是建立讓人主動去遵守的制度,但荀圣的禮是用秩序和規章制度來約束君與民,所以他才會培養出韓非子與李斯兩位法家巨擘。你們若是細細體味,便會發現三圣經歷的世界,是何等殘酷!”

  眾人被方運這種新奇的論點吸引,又被隱藏在三圣圣道背后的線索震驚,細細體味才發現,人族是一步一步走向絕望,從仁到義,從義到禮,最后從禮到法,背后隱藏的幾乎是一部黑暗史。

  許多人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人族到底經歷了何等絕望與掙扎,才會孕育出這條根植于黑暗、貫穿千百年的樹藤。

  方運緩緩道:“當你們用公正的目光去看歷史,就會發現不是儒家選擇了春秋戰國,不是儒家選擇了秦皇漢武,而是那個時代的君臣百姓選擇了儒家,是歷史選擇了儒家。未必是儒家圣道多么完美,很可能只是因為,沒有任何一家圣道能超越儒家,沒有任何一家圣道更能代表當時各個階層所有人的需求。”

  大多數人只是深思,但文位越高之人,心中越是驚駭,方運這話,實在是驚世之言,若在圣元大陸說出,足以引發百家震動,無論是儒家還是其他各家,都會對方運展開口誅筆伐。

  但是,這些人也相信,當經歷了開始激烈的爭論后,一旦事態趨于平靜,所有人都會發現,方運所言是事實。

  “如果有一天,人族創造了更強大更完美的圣道,那么,儒家縱然有萬千不是,我們也應該知道,在人族蒙昧時期,儒家便是那一豆燈火,在妖蠻的圍堵中飄飄搖搖,忽明忽暗,但一直帶領人族前行,直到天地重開,清濁再分,大日照耀天下。”

  不知為何,下到平民,上到大儒,都從這番話中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與震撼,甚至比方運重塑仁義禮法線索更讓他們心潮起伏。

  方運微微一笑,道:“返回我們之前的話題,為什么儒家思想會在某種程度上壓抑我們的天性,為什么你憤怒我們要阻止,你恐懼,我們要讓你安靜?因為我們是人,我們要盡最大可能掌控自己,那些歷代的暴君、屠夫、兇手、瘋子等等等等,便是因為他們在做惡時,已經無法掌控自己,釀成災難。”

  方行炎喃喃自語,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向勸說我的人道歉,我的確不應該失去對自己的掌控。但是,我不是掌控人族的眾圣,當我想著自己即將死去,想到自己實際在為自己送葬,我真的無法像你們一樣平靜地讀書。方虛圣,您實話實說,您對自己的文膽發誓,您真的如古井無波,真的抱著和平常一樣的心態在讀書修習嗎?”

  眾人愕然,神色各異,但都沒有說什么。

  因為,他們也想知道答案,每個人都想知道。

  方運笑了笑,挺直身體,轉身離開,繼續做自己的巡察官。

  眾人本以為方運不會回答,但卻聽到他的聲音。

  “我怎么可能會與平常一樣,我的心怎會靜下來,我的熱血在涌動,我的文膽在高誦,我的文宮在怒吼,因為我時時刻刻都在告訴自己,我要為人族掃平路上障礙,我要帶領人族抵達冰帝宮,我要盡最大可能讓更多人活下來,我要殺掉每一個阻攔我的妖蠻冰族!你說過,你在那里哀嘆、憤怒、抱怨,和我們在讀書毫無區別,現在讀書又不能讓我們解決古地生滅,不能殺死更多的妖蠻,對,你說的沒有錯,我們之間并沒有區別。”

  方運停頓半息,繼續道:“只不過,我們知道,讀書在今天沒有用,在明天沒有用,但在一年后、十年后,一定會化為我們的圣道力量,會成為我們文位的基石,讓我們可以殺掉更多的妖蠻,可以安定地生活。我們不僅僅在讀書,我們更是在寄托希望,因為我們相信,總有一天,可能是一百年后,甚至可能是一千年后,我們之中幸存者的子孫后代會想起這條通往冰帝宮的道路,想起正在讀書的我們,到那時,會有人說,這安定的人族,如您所愿!”

  方行炎望著方運的背影,紅了眼圈。

  隨后,方運突然開心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走,一邊笑一邊道:“這些天我讀書的時候,其實很興奮,因為我背負著十寒古地所有人族的希望,如果我能做到,那將如何?你們放心吧,我或許不能帶領你們每一個人走出冰帝宮,但本圣,會把每一份希望扛在肩膀上!”

  兩行熱淚從方行炎的臉上滑落,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天地間那尊青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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