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覺得,韋寶林搞的這一套,倒也有點道理啊?”
在寧中英的辦公室里,秦海笑呵呵地對寧中英和滿臉怒色的李林廣說道。他一回到平苑,就先來拜訪寧中英,恰好碰上李林廣也在寧中英的辦公室里發牢騷,這倒省得秦海再去單獨約見他了。
剛才,李林廣把韋寶林當所長之后推行的政策一五一十向寧中英和秦海介紹了一遍,寧中英悶聲不語,秦海倒是沒心沒肺地調侃了一句。
“要說起來吧,嚴格管理也是必要的。”李林廣點頭贊同道,“前一段時間研究所管理上完全放羊,我也是不贊成的。但是,韋寶林的這種管法,管得太死了,哪有用生產隊里管社員的辦法來管科研的。”
寧中英道:“李教授這個說法說到點子上了,研究所不是不該管,而是不能用韋寶林這種辦法來管。科學研究是很講究自由的,如果把人管死了,怎么能夠出成果?”
秦海自己就是一個科學家出身,對于科研管理中的那些門道,多少是有些體會的。即便在后世,科研管理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監管部門覺得漏洞太多,防不勝防,而科研人員又抱怨管得太多太死,束縛了手腳。如今,他作為一個局外人,倒是頗有興趣聽聽李林廣心目中的科研管理應當如何做。
“李教授,你覺得韋寶林的管理方法不對,那么依你之見,研究所應該如何管呢?”秦海問道。
李林廣思考了一下,說道:“我的想法是,科研課題的管理,應當看結果。而不是看過程。花多少錢,取得什么樣的成果,這是管理者應當關注的。至于說科研人員幾點睡覺,吃幾塊錢的夜宵,沒必要去干涉。拿我自己來說吧,有時候必須喝點小酒。有點半醉的時候,思維反而是最活躍的,你說,這符合管理規定嗎?”
“哈哈,古有李白斗酒詩百篇,今有李教授小酒助科研,都是佳話啊。”秦海笑著評論道。笑罷,他正色道:“李老師,你的意見。是不是說可以對課題組進行項目包干制,規定時間、經費,到時候只看成果,不問錢是怎么花的。如果誰有能耐,把做實驗的錢都自己分了,但仍然能夠拿出合格的成果,這也無所謂,是這樣嗎?”
“嗯……大致是這個意思吧。分錢嘛,好像有點不太合適。不過……”李林廣咬文嚼字地,想換一個更好的說法,但又不知如何表述。作為一個受舊體制影響比較大的老一輩學者,他覺得把科研經費自己分掉是一件說不過去的事情。但如果真的要搞經費包干,卻又應當允許研究人員這樣做,否則何談包干二字呢?
寧中英分析道:“這個東西就像有些工廠里搞車間、班組的承包一樣。你能夠把產品做出來,那么節省下來的工時、材料,都可以折成錢發給工人。其實生產中間可以挖潛力的地方是很多的,你把預算包干下去,工人能夠得到實惠。工廠也沒有吃虧,這個事情完全可行。”
李林廣連連點頭道:“沒錯,就是寧廠長的這個意思。其實,科研里的潛力就更大了,有些實驗本身是可做可不做的,如果研究人員愿意多動動腦子,就能夠少走彎路,這中間省下來的費用就十分可觀。哪些地方能省,哪些地方不能省,外人是搞不清楚的,只有做研究的人自己才知道。如果非要用制度把經費固定下來,最終反而是造成浪費。”
“問題在于,如果搞這樣的制度,就意味著你們的科研人員可以拿到幾百、幾千甚至更多的經費節余,這就不符合制度要求了。”寧中英一語道破了問題的關鍵。
中國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你把錢浪費掉了,別人無話可說。但如果你把錢省下來,然后自己拿了一點,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各級管理部門就該跟你沒完了。
“我明白了。”秦海點了點頭,他突然想到,自己現在正在建科研服務公司,未來涉及到的科研課題肯定不會少。李林廣說的這種模式,可以用到自己的科研服務公司里去,一個研究課題,先匡算一個合理的預算,然后完全交給課題負責人去經營,省下來的錢,就作為課題組的獎金,何樂而不為呢?
秦海不動聲色地在心里琢磨著自己的事情,想得差不多之后,他抬頭對李林廣問道:“李教授,那么現在研究所的情況如何,研究工作還能做下去嗎?”
李林廣道:“研究所有這么多研究員,都要從研究所領工資,當然不可能不干活。不過,我注意到大家的積極性都已經受到打擊了,不少人跟我說,以后就是按時上下班,至于能不能出成果,已經不再關心了。這樣下去,我覺得研究工作的效率肯定要受影響,不再是過去那個充滿活力的氛圍了。”
“可惜了。”秦海淡淡地一笑,說道。
看著自己付出了不少心血建起來的研究所走向衰敗,秦海心里當然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但從研究所剝離出來開始,它的命運就與秦海沒有太大關系了。如果研究所還在青鋒廠的名下,秦海可以通過寧中英對其施加影響,使之按照自己的意愿運行。但現在研究所是由北溪市政府直接管理的,秦海人微言輕,就算他有心插手,恐怕也沒人會給他機會。
“李老師,聽說你打算辭職了?”秦海問道。
李林廣道:“你來之前,我剛跟寧廠長談過,我想辭掉總工程師這個職務,一心回學校去教書了。我原來到研究所來,是因為這里能夠做點事情。現在這個樣子,想自己做點事也不容易,何不早點回學校去呢?”
“研究所聘了工學院不少老師,其他老師的想法如何呢?”秦海又問道。
李林廣道:“大多數人的想法和我差不多,都覺得沒什么意思了。不過,也有一些老師覺得呆在這邊可以領一份科研津貼,學校里的收入也不會少,所以還打算繼續留下,這就是人各有志的事情了,我干涉不了。”
秦海道:“李老師,你離開了研究所,有沒有興趣到我這里再兼一份職啊?”
“你這里?哪里?”李林廣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特鋼廠啊。”秦海說道。
“嗯嗯,我倒把這事給忘了。”李林廣不好意思地說道。他最初到平苑來,其實就是受秦海之邀,到平苑特鋼廠去幫忙的。后來因為做汽車配件的事情,他的時間越來越多地轉移到青鋒廠的實驗室那邊,倒把特鋼廠的事情給忘記了。不過這也難怪,秦海這一段時間跑到浦江去幫國產化辦的忙,讓人都忘了他還是平苑特鋼廠的老板呢。
“特鋼廠這邊,有什么事情隨時可以找我啊,我們一直都有學生要找實習單位的,就是不知道你們還接收不接收。”李林廣稍尷尬了一下之后,便笑著說道。
秦海道:“學生來實習,我們永遠都是歡迎的,李老師盡管安排就是。不過,我請李老師過來幫忙,可不是過去那些爐前指導的事情,而是想請李老師主持一個實驗室,專門從事特種鋼材的開發。”
“這個嘛……”李林廣忽然有些遲疑了。
“怎么?李老師覺得我這里不合適?”秦海有些奇怪,他記得自己最早約李林廣來幫忙的時候,李林廣是非常痛快的。現在大家關系這么熟了,怎么態度反而變得猶豫了呢?
寧中英插話道:“小秦,你這樣做也不太好。李教授剛剛辭掉材料研究所那邊的職務,轉身就到你這里來,還是做材料研究,這不明擺著是拆韋寶林的臺嗎?這樣做,對于李教授和你,都不利,市里會有看法的。”
“原來是這樣。”秦海恍然了,他笑著說道:“李老師,咱們可以變通一下。您先不用到平苑來,甚至以后也可以不到平苑來。我提供資金,你帶一些老師和學生搞研究,研究出來的成果,咱們雙方共享。這件事不需要告訴任何人,韋寶林拿不住什么把柄,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小秦這里的研究項目,我倒是挺感興趣的。”李林廣終于表態了,“小秦過去搞出來的幾種特種鋼材,設計思想非常巧妙,我正打算就這個思想寫點東西呢。不過,你說的合作方式,到底是怎么樣的,恐怕咱們還得商量一下。”
“沒問題,回頭咱們詳細地商量一下。”秦海答應道。
寧中英聽他們倆說完,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么說來,汽車材料研究所那邊,你們倆都準備放棄了?”
秦海聳聳肩膀,說道:“不放棄還能如何?”
寧中英道:“你的也對,現在這種情況,咱們也沒法插手。算了,我還是讓冷玉明自己多費點心,有些技術就只能自己來做了。唉,咱們過去花這么多心血搞起一個材料實驗室,現在又不得不重新開始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幾分頹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