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智的猶豫,秦海是非常理解的。高校的教職可是一個鐵飯碗,雖然里面裝的飯菜不怎么樣,好歹也是旱澇保收。要憑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大款幾句話就拋棄一切跟著走,孫玉智可真的沒有這樣的勇氣。
三個人接下來便聊了一些其他的閑話,包括說起了另外一些搞材料的學者的境遇,照孫玉智的說法,秦海開出的條件對于這些人沒準是更有吸引力的。
等到把陳賀千和秦海送下樓,孫玉智再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妻子王瑾正守在門口等著他。
“孩子睡了?”孫玉智小聲問道。
“睡了。”王瑾道。
“我和他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孫玉智又問道。
王瑾點點頭,夫妻之間有足夠的默契,孫玉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孫玉智在想什么。
“瑾,你覺得我應該去嗎?”孫玉智拉著妻子坐在床上,對她問道。
王瑾道:“你覺得這個秦董事長,可信嗎?”
“我了解過他的一些事跡,他才20多歲,卻是熱噴涂機的專利所有人,把全世界的材料學家都給震了。另外,看陳老師和他的關系,非同一般。陳老師的為人我是百分之百相信的,如果這個秦海人品不端,就算他有再多的錢,陳老師也不會和他如此親近。”孫玉智低聲地說著自己的分析。
“可是……他說他們那里沒有編制,你這不就相當于下海了嗎?”王瑾有些擔心地說道。
“是啊,這一步踏出去,可就回不來了。”孫玉智點頭道,“不過,你聽聽他說的條件,不低于1000塊錢的月薪,1萬塊錢的安家費,還有兩室一廳的住房。你想想,小澤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們連一斤活蝦都買不起。咱們委屈點沒事,委屈了孩子,我實在覺得有愧啊。”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里略略帶上了一些哽咽。他想起前兩天騎著車接孩子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賣活蝦的攤子。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攤子,那副眼饞的樣子,讓他至今心痛難耐。可是一斤活蝦要十幾塊錢,這豈是他的收入能夠承擔的。孩子很懂事,沒有向他哭鬧,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傷心。
王瑾理解丈夫的心情,她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說道:“可是這樣做,風險太大了。萬一他們那邊的事情辦不成,或者他變卦了,你就啥都沒有了。”
“真到那一天,我也只能出去了。”孫玉智說道,“雖然我真的不情愿。”
王瑾的心已經在動搖了,在工薪層的工資普通只有一兩百塊錢的年代里,一千元的月薪是有極大吸引力的。不說別的,就想到能夠多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做身漂亮衣裳,她也忍不住心動。她想了想,說道:“要不,你明天給陳老師打個電話,再和他聊聊,聽聽他的意見。當著這個秦董事長的面,說不定陳老師有些話不方便說呢。”
“嗯,我也是這樣打算的。”孫玉智道,說罷,他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繼續說道:“瑾,你想過沒有,如果秦海說的是真的,我3年時間就能夠掙到將近4萬塊錢,這還不算他說的安家費。你想想,有4萬塊錢,咱們能做點什么?”
“我就想把這個破冰箱換了!”王瑾氣乎乎地指著眼前正在發出巨響的冰箱說道,“一天到晚吵死個人,還三天兩頭壞。”
“換,咱們拿到安家費就換!”孫玉智像一個腰纏萬貫的大財主一樣,揮著手豪邁地說道。
“還有,要把這張床也換了,老是咯吱咯吱響……”王瑾的聲音低了八度。
“咱們有了房子,就有雙人床了……”孫玉智感覺得到妻子的手正在他后背游走,他不禁也有些目光迷離了……
不提孫家兩口子到底是做著周公之夢還是行著周公之禮,再說陳賀千和秦海二人離開工業大學,坐上出租車之后,陳賀千鼓起眼睛對秦海問道:“小秦,你今天在小孫那里說的事情,是認真的還是一時心血來潮?”
秦海哭笑不得:“陳老師,我是這么不靠譜的人嗎?這樣的事情我也敢亂講?”
“你的材料學院呢,在哪?”陳賀千用興師問罪的口吻說道。
“半年吧,最多半年時間,就能夠建起來。”秦海說道。他雖然還是剛剛開始琢磨這件事,但有關的細節他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以他在安河省的影響力,要弄一塊地蓋一個研究院不是什么難事。至于說土建之類的事情,他只要招招手,全省所有的大建筑公司都會搶著過來幫忙。原因很簡單,他可是安河省的建材大亨,無論是鋼材還是水泥,他手上都不缺,這年頭,弄點建材容易嗎?
陳賀千也知道秦海的能耐,最起碼知道他不差錢。他想了想,問道:“你打算把小孫這樣的人都挖過去?”
“與其讓他們在這里虛耗時光,不如去我那里發光發熱呢。”秦海說道。
“可是這樣一來,工業大學的材料課就沒人上了。”陳賀千提醒道。
秦海想了想,說道:“如果孫老師因為待遇不好而出國了,工業大學不也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嗎?我的想法是這樣,第一,工業大學可以再找其他老師來擔這些課程,只要他們水平足夠差,我肯定不挖墻角。”
“憑這一句話,你就是在挖墻角!”陳賀千惡狠狠地說道。
秦海嘿嘿一笑:“那沒辦法,誰讓他們自己不重視人才。第二,如果工業大學還打算用孫老師,那就聘孫老師為外聘教授,負責報銷從安河到京城的車票,讓孫老師每年回來開幾周課。至于課酬嘛,那就看孫老師的意思了,我不另收錢。”
“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法。”陳賀千說道,他不是一個迂腐的人,自然不會真的去追究秦海這種挖墻角的行為。他知道秦海的說法是對的,如果讓孫玉智這樣的人繼續維持現在的生活狀態,他們是隨時可能離開的。現在秦海用這樣的方法把他們挖走,好歹還是留在國內,真的要回去講講課也方便。
“還有一個問題,也是你需要考慮的。你那里是私營機構,這些人到你那里去,需要有一個掛靠單位,你想好沒有?”陳賀千道。
所謂掛靠,就是一個名份的問題了。大學老師都是體制內的人員,在體制內如何流動都無所謂,但一旦離開體制,再進來就不容易了。有些人既想保留體制內的身份,又想到體制外去掙錢,就需要采取一些變通的方法。
早些年,流行過一段“停薪留職”的做法,像秦海和夏揚杰在浦江搞的海杰公司,所招聘的研究人員大多數就是以這種身份離開原單位的。這幾年,停薪留職管得比過去嚴了,很多單位甚至不允許這樣做,于是就有了另一種做法,那就是掛靠。
掛靠的作法,是從甲單位出來,把身份放到同為體制內的乙單位,而自己卻到體制外的丙單位去工作。對于乙單位來說,這個人的身份依然是停薪留職,但卻規避了甲單位不允許停薪留職的制度約束。由于這種作法日益普遍,在許多地方甚至專門出現了用于掛靠人員的單位,有點像后世的人才中心或者勞務派遣公司的性質。
秦海不是不知道這種方式,他只是覺得,要把這么多人都弄成掛靠,自己壓力山大。他要建材料學院,需要的是成百上千的學者和研究助手,上哪找一個這么閑的單位,能夠掛上這么多幽靈呢?
“我覺得吧,我會給來的人提供最全面的保障,他們既然想來,就一心一意來,如果非要掛靠的話,我就不要了。”秦海有些不忿地說道。
陳賀千干笑了兩聲,說道:“小秦,你這就是賭氣了。像孫玉智這樣有才華的人,你也不想要?”
“我是說其他人嘛。”秦海尷尬地說道,在他心里的名單上,有那么幾十個人是他志在必得的,除非人家自己不想來。
陳賀千道:“我的意思是說,你要找個單位,對于那些你特別看重,而他們自己又有顧慮的,你可以變通一下,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至于那些可有可無的人,你就盡可以不管了。”
聽到陳賀千這話,秦海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一直笑得連出租車司機都忍不住從后視鏡里看后排發生了什么事情。陳賀千被秦海給笑懵了,他拼命地拍著秦海的肩膀,斥道:“你笑什么,吃什么試劑了!”
“陳老師啊,我原來一直以為我是最黑心的,沒想到你比我還黑心啊。”秦海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對陳賀千說道。他不得不承認,陳賀千的這個主意,比他自己能夠想出來的主意要兇殘得多,這是赤果果的搞歧視政策,虧這個老家伙剛才還在假惺惺地說什么擔心大學里開不了課呢。
“我這不是替你著想嗎,你這個人,怎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陳賀千也知道自己不地道了,他紅著一張老臉,尷尬地給自己找著托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