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句話,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會有不同的意味。田中達男一向對于庫塞拉的品牌充滿自信,所以曲陶的警告在他聽來不過就是一種虛張聲勢,完全不值得關注。高村武彥則一直都存著一種不踏實的感覺,聽說曲陶公開揚言其他企業的產品存在缺陷,他本能地覺得這些話就是沖著自己而來的,因此驚恐不安。
田中達男看到高村武彥這副神情,心里頗為不屑。對于高村武彥的技術水平,田中達男一向是信服,但他認為高村武彥的情商太低,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商人,產品銷售這樣的事情,是指望不上高村武彥的。
“高村君,你放心,曲陶的這種詆毀,對于我們庫塞拉公司來說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我們向客戶做了承諾,保證我們的產品質量不會比曲陶的更差,我們在合同上還做了規定,一年之內如果因為我們的刀具質量問題而造成客戶的損失,我們會雙倍賠償。”田中達男得意洋洋地把手頭的一份合同遞到高村武彥面前,對他說道。
“是賠償刀具的損失,還是所有損失?”高村武彥吃驚地問道。
“當然是所有損失。”田中達男道,“刀具能值多少錢,客戶擔心的是刀具質量問題影響到機床和工件,加上這樣的條款之后,他們就都放心了。你看,這幾天簽的合同有這么多,我都審核不過來了。”
高村武彥跺腳道:“你們怎么能夠這樣承諾呢!你知道使用這種陶瓷刀具的機床值多少錢嗎?如果因為刀具出現……不太好的情況,造成機床受損,我們要賠償的是幾十倍、幾百倍于刀具的費用!這會讓咱們庫塞拉公司徹底破產的!”
田中達男奇怪地看了看高村武彥,道:“這些刀具能出什么不好的情況?你們不是已經做過測試了嗎?”
“測試……當然是做過的,可是做得并不充分……因為時間太緊張了。”高村武彥道。
田中達男道:“這些技術不是曲陶已經驗證過的嗎,難道他們的驗證也有假?”
“這個我不能確信。總之,你們不應該向客戶做這樣的承諾。按照以往的合同,產品出現缺陷的時候,我們最多只承諾兩倍的賠償,而且只是針對產品本身的,你們為什么要自己加上更嚴格的條款。”高村武彥問道。
田中達男聳聳肩膀。道:“這是曲陶搞出來的名堂,他們在和客戶簽的合同里,都加上了這樣的條款,他們還跟客戶說,世界上只有他們敢簽這樣的合同,因為他們的產品是沒有瑕疵的。客戶拿著他們的合同來問我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條款,你說說看,我們能不答應這樣的條款嗎?”
“這是一個陰謀,這一定是一個陰謀!”高村武彥激動地喊叫起來。“我敢打賭,中國人一定是掌握了這項技術里的致命缺陷,他們在用這樣的方法把庫塞拉推向絕路。田中君,你必須把這些合同都扣下來,不能和他們簽訂這樣的合同。”
“這件事,你去請示一下董事長吧。這個合同范本是經過董事長審核過的,我無權擅自調整。”田中達男說道。
他深信高村武彥是陷入魔怔的狀態了,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自家產品的質量。當然。這種心情也可以理解,像高村武彥這樣驕傲的人。看到公司不得不去剽竊別人的技術,自己寸功未立,心理上當然會有些失衡。
高村武彥見自己無法說服田中達男,只得再轉身回去找西川清宣。西川清宣對于高村武彥這種一驚一乍的態度也很不待見,他擺了擺手道:“高村君,我承認你的謹慎是很值得提倡的。但沒有證據的猜疑對于企業的經營沒有什么好處。我同意你去對凝膠配方進行進一步的檢驗,如果你確定能夠發現其中存在問題,我們再召回這批刀具也無妨。而現在,我們必須和中國人搶時間,我們耽誤不起了。”
“董事長!”高村武彥都想跪下了。
“高村君。你應當是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在這里胡亂猜疑。有這些時間,你已經能夠重新進行一次驗證了!”西川清宣毫不客氣地向高村武彥下了逐客令。
高村武彥精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實驗室,看著一干正在忙忙碌碌開發新型刀具產品的同僚,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他的憂慮,而他自己又拿不出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憂慮是有道理的。眼看著自己所在的船駛向前途叵測的遠方,他有一種無助的感覺。
“小林君,請給我拿一套刀具樣品來,再幫我預約一下光譜分析儀,還有計算中心,我需要做一些占用機時很長的數值模擬。”高村武彥叫來了助手,向他吩咐道。
“嗨!”助手沒有問任何緣由,答應一聲就去安排了。
高村武彥怔怔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咬著牙對自己說道:“從現在起,就把時間都用在實驗上吧,希望能夠在出問題之前找出原因。如果來不及……那就是天要滅庫塞拉公司了。”
與高村武彥的郁悶不同,王培超這些天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地亢奮。經過與日本人的反復談判,庫塞拉公司最終答應了用2條舊生產線以及技術擔保為代價,從王培超手里買走了曲陶的凝膠配方。根據協議,庫塞拉公司在破解了凝膠配方之后,會為超賽公司提供配制好的凝膠,并指導超賽公司生產出兩種型號的陶瓷刀具。
超賽公司將利用庫塞拉公司的銷售渠道銷售這兩種刀具,鑒于超賽公司的品牌知名度低,客戶可能會對質量存在擔憂,庫塞拉公司同意為超賽公司提供技術擔保,消除客戶的不信任感。不過,就這一條款,庫塞拉公司與超賽公司之間還有其他的協定,那就是超賽公司要把一筆錢打入由庫塞拉公司監管的賬戶作為質量保證金,萬一超賽公司利欲熏心,采取偷工減料的方法進行生產,導致質量問題,庫塞拉公司將會用這些保證金來作為賠償。
這是一個互相牽制的協議,可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別想獨善其身。從庫塞拉公司這邊來說,當然不愿意把自己的品牌與一家下三濫的企業綁在一起,可是看到凝膠配方的份上,庫塞拉公司也只能咬著牙答應了。
愿意與王培超就刀具凝膠技術進行合作的陶瓷企業并不少,這些企業給王培超開出的價碼也足夠高。庫塞拉如果不能給出更多的好處,王培超恐怕就會投向其他企業了,這是庫塞拉公司所無法接受的結果。
兩條舊生產線是從庫塞拉公司的生產線上拆下來的,經過長期跋涉的運輸,最終在長固市被重新拼裝出來,成為超賽公司的生產線。別看這兩條線已經是瀕臨淘汰,但外觀看起來并不陳舊,各項功能也都齊全。日本人做東西比較講究細節,即使是普通產品,看起來也像是很高端的樣子。這兩條生產線建成之后,超賽公司的廠區頓時就增加了幾分洋氣,尤其是王培超,更是趾高氣揚,覺得自己已經揀著一個聚寶盆了。
“加快調試進度,務必在兩個月內投產!”王培超向手下的技術人員下了死命令。
“培超,小鬼子給的技術,到底靠譜不靠譜啊?”合作者何壽祥不住地這樣問道。
“當然靠譜。”王培超信心滿滿地說道,“人家日本人的技術水平,比咱們中國人強多了,連曲陶都造得出來的東西,人家能造不出來嗎?”
“可是……這技術不是咱們從曲陶弄出來的嗎?”何壽祥質疑道。
“誰知道秦海走了什么狗屎運,碰巧弄出了一個配方唄。”王培超道,“就這樣的配方,人家日本人能看不懂?”
“咱們是不是等一等,看看日本人生產的結果怎么樣再說。”何壽祥道,“咱們花了這么多錢改造生產線,還要進原料,手里這點錢都墊進去了。萬一這技術靠不住,咱們可就啥都沒了。”
王培超拍了拍何壽祥的肩膀,道:“老何,你也不想想,如果咱們耽誤了時間,讓客戶都跑到別家去了,咱們才真的是啥都沒了。咱們的生產是由庫塞拉公司直接指導的,庫塞拉公司還答應給咱們做技術擔保,你擔心什么?”
“我就是有點不踏實。”何壽祥訥訥地回答道。王培超說的道理,從理性上說,他也是能夠接受的,誰不知道日本人一向以技術先進而著稱?連日本人都說這個技術是對的,那么自己還瞎擔心什么呢?
可是何壽祥無法說服自己真正地放下心來,秦海當初對自己這些人的威脅還在他的耳畔回蕩。盜取秦海的技術,生產出同類的產品來搶秦海的市場,真的不會有什么風險嗎?秦海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大企業家,會如此輕易地中了他們這幾個人的招?
帶著強烈的不安,何壽祥偷偷地把自己的錢轉出了100萬,讓老婆存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賬戶上,他可不敢把自己所有的身家財產都砸進這場豪賭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