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學院成立這幾年,人員流動很少。偶爾有一兩位專家離開,也是因為有國家重點項目需要,秦海不便阻攔。由于秦海以及材料學院的其他領導平日里對專家們都十分尊重,給專家們提供的待遇也非常優厚,所以這些人在離開材料學院的時候都是戀戀不舍,更有表示日后還會回來繼續工作的。
主動跳槽離開材料學院這種事情,秦海從來也沒有聽說過,腦子里也沒有這種意識。乍一聽張婭婷說有人要離開,而且還想拉著其他人一起走,秦海當即就有些惱了。
“他為什么要跳槽,是材料學院哪個地方做得不好,讓他覺得不舒心了嗎?”秦海在短暫的錯愕之后,漸漸恢復了理性,耐著性子向張婭婷問道。
張婭婷可沒有秦海那么好的涵養,她憤憤地說道:“根本就不是材料學院的事情,誰敢說材料學院做得不好,那就是良心被狗吃了。這個陶福元,一向就是利欲熏心,人心不足,20年前我就知道這家伙不是一個好東西。”
呃……秦海偷偷翻了個白眼,張婭婷這話說得未免太不符合實際了,在今天之前,她和陶福元還動輒以同門師姐弟相稱呢,哪里談得上20年前就有仇怨。張婭婷這個人也算是愛憎分明,就是有時候過于沖動了,一沖動就口無遮攔。
“張老師,人品的事情先不忙說,陶福元想跳槽,具體是跳到什么地方去呢?”秦海打斷了張婭婷的數落,向她問道。
“他說了,我沒記住,反正是一家美資企業。人家答應請他去當首席技術官。”張婭婷說道。
“美資……難怪。”秦海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倒也能夠解釋陶福元的舉動了。
當初秦海辦材料學院,最大的原因就是看到大量的材料學者因為待遇、工作條件等方面的問題面臨著流失的危險。在那個時候,國家財政拿不出足夠的資金來維持高校、科研院所的日常運營,民間也缺乏對高技術的需要。所以科研人員在國內的生活狀況非常窘迫,出國以及下海的比比皆是。
秦海建立材料學院,為學者們提供優惠的生活待遇和科研條件,使眾人趨之若鶩。在當時,全國上下找不出任何一個比材料學院條件更好的地方,這是專家們能夠情緒穩定地在材料學院呆下來的主要原因。
這幾年,情況開始發生了變化。國家在科研方面的投入有所增加,一些大型企業也開始共高薪招攬優秀人才。而這其中,吸引力最大的莫過于進入中國市場的外資企業。這些企業財大氣粗,能夠開出數十萬元的年薪作為條件,而且還能夠為引進的專業人員提供出國進修、交流等機會,這是許多人心甚向往的。
“他去當首席技術官,為什么要拉你一塊去呢?”秦海平靜地問道。
“當然是拿我去給他的老板當見面禮了。”張婭婷道,“他說了,我可以去給他當副手,日后如果有機會。還可以推薦我到美國的總部去工作。他還說,這家公司在無機非金屬材料方面是世界頂尖的。我到那里去,能夠讓自己的事業登上一個新臺階。”
“說起來沒錯啊。”秦海道,“能夠到美國公司去搞科研,肯定比在我這安河材料學院更有前途啊。”
“呸!”張婭婷唾了一口,不屑地說道:“慢說我在材料學院能夠做出的東西比在他們那個什么美資企業要多得多,就沖秦總這幾年對我們這么照顧。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做人總得有點起碼的良心,秦總你說是不是?”
“多謝張老師。”秦海向張婭婷微微鞠了個躬,帶著感激的心情說道。
“秦總,你不用謝我,應當是我們這些人感謝你才是。”張婭婷誠懇地說道。“能夠遇到像秦總你這樣的領導,是我張婭婷的幸運。其實對陶福元來說也是一樣,如果當初不是你把他招到材料學院來,給他提供各種實驗條件,他哪有今天的成就?人家美資企業看中他,也是因為他這兩件做的科研成果。他怎么就不想想,他能夠取得這些成果是因為什么?”
秦海搖搖頭道:“這種話就不用說了,人和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你張老師念學院的舊情,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同樣想法的。陶福元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誰不想攀個高枝呢?”
“怎么,秦總,你就這樣放他走了?”張婭婷看著秦海問道。
“他想走,我還能怎么樣?”秦海反問道。
“當然有辦法了。”張婭婷道,“學院不給他辦手續,他沒有檔案、戶口,怎么走?”
“這個……”秦海無語了。張婭婷說的,倒挺符合她看問題的角度。在早些年,對于高校、科研院所里的研究人員而言,檔案、戶口一直都是單位領導手里的繩索,能夠勒住所有想跳槽的員工的脖子。有些人在原單位鬧得不可開交,想通過跳槽的方式換一個單位,卻屢屢被原來的領導用檔案卡住,這種事情不算稀罕了。
不過,秦海知道,張婭婷這種想法已經有些過時了。隨著勞動力市場的日益發展,加上糧票的取消,檔案、戶口這些東西的約束力已經大為減弱。陶福元如果想跳槽到美資企業去,根本就不用考慮這些因素,只要拿著身份證去辦手續即可。張婭婷看得無比重要的人事檔案,對于美資企業來說不過是一些廢紙。
“這件事,我還要跟集團的其他領導商量一下。張老師,你的情緒不要受到陶福元的影響,他怎么做,與你沒有關系。我作為學院的負責人,對你對學院的感情表示感謝。”秦海說道。
“瞧你說的,學院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熱愛學院還不是應該的嗎?”張婭婷半嗔半笑地說道,“秦總,你們領導去商量一下吧,總之,我覺得對陶福元這種白眼狼,絕對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安撫住了張婭婷,秦海回到學校行政樓,叫上龍長生和王曉晨,一齊到了傅文彬的辦公室,然后把張婭婷說的事情向眾人一五一十做了一個通報。
“陶福元要走?”傅文彬皺著眉頭,嘟噥道。
龍長生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道:“這也不奇怪,老陶這個人一向都有些朝三暮四的。原先是找不到合適的去處,現在國內的外資企業多了,他想跳槽也是正常的。”
“有這種想法的,可能不止陶福元一個人。”王曉晨坐在旁邊輕聲地說道。
“怎么講?”秦海扭頭看著王曉晨問道。
王曉晨道:“我平時和老師們接觸比較多,這一段也聽到了不少消息。陶福元的事情,我曾經聽人說起過,只是當時事情還不明朗,所以我也沒向大家通報。除了陶福元之外,大概還有幾十個老師在考慮離開的事情,有些人和陶福元一樣,想跳槽到外資企業去拿高薪。還有一些人,是想跳到國內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去。”
“這個我也有所耳聞。”龍長生補充道,“前一段,國家機電研究所來人找過閻順成,想請他回去,給他一個副所長的位置,還讓他牽頭做一個國家重點課題。不過,聽說閻順成還沒答應。”
“還沒答應……也就是說,最終還是有答應的可能性羅?”秦海聽出龍長生話里的潛臺詞,不禁有些悻悻然地問道。龍長生說的閻順成是一位刀具材料專家,當初也是因為在機電研究所呆得不如意,被秦海親自挖過來的。閻順成的科研能力很強,在材料學院做了幾項研究,學術意義和經濟效益都非常不錯,聽說他也有離開的可能,秦海多少有些郁悶。
“老閻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龍長生道,“他跟我說過,當年他在機電研究所受人排擠,是你秦總給了他一個新的天地。他女兒有哮喘病,你幫他弄到了進口的丙種球蛋白,給他女兒增強體質,現在他女兒的病已經不太犯了。他說自己欠了你這么多,如果這個時候抬腿就走了,未免太對不起人了。”
聽到龍長生這樣說,秦海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他問道:“龍院長,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如果不是覺得欠了我的人情,閻順成還是更想回機電研究所去的?”
“這個……應該是吧。”龍長生說道。
“憑什么呀!”秦海懊惱地一拍桌子,“他要的科研條件,我都能夠滿足,和機電研究所相比,只好不差。論生活待遇,他現在享受的也是學院最高的級別,住著四室兩廳的房子。憑什么他就想回去呢,就因為人家給了他一個副所長的頭銜?”
傅文彬道:“這個很好理解吧?咱們材料學院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家私立的研究機構,哪能和國家級的研究所相比?我想,如果有機會,而且條件也相差不大,最起碼有一半的專家還是希望回國家級高校和院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