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老遠,東道溝村村口外的門衛魯建忠就看到了正向自己這個方向開來的那輛奔馳轎車。∈↗,
這幾年,由于鋼鐵市場的紅火,杏川縣有不少人都因煉鋼、煉焦而富裕起來了。先富起來的這幫人除了蓋房、買黃金之外,另一項嗜好就是買高檔轎車。在杏川全縣,各種品牌的高檔轎車有一兩百輛,即使是村里的小孩子,都能夠準確地認出奔馳、寶馬、奧迪的標牌。
魯建忠也算是一個見過一點世面的人,他曾經去過好幾次省城,還機緣巧合地坐過一位老板的奔馳車,并被一位外地來村里買鋼材的老板賞過一支古巴雪茄,后來他才聽說這一支雪茄的價錢夠他一個月的工資,這件事讓他一直自豪至今。作為一名有見識的人,他對于轎車的檔次頗有一些研究,所以此刻一看到秦海和辛金隆坐的奔馳600轎車,他就知道,這一定是一位超級大老板來了,因為杏川縣最有錢的企業主坐的車,都不及這輛車豪華。
“老板,你們是從哪來啊?”
看到車子開到自己面前,魯建忠笑嘻嘻地湊上前去,向坐在副座上那位保鏢模樣的漢子搭訕著。
“你是干什么的?”坐在副座上的葛東巖搖下窗戶,黑著臉向魯建忠問道。
“我是東道溝村的門衛……呃,我們村因為出過一點事情,所以不讓外人隨便進入。請問老板是從哪來,到我們村有什么事情?”魯建忠問道。
葛東巖扭過頭,似乎向辛金隆請示了一句什么,然后轉回頭來,向魯建忠說道:“后面是我們辛老板,我們是從云江來的。到你們村嘛,除了買鋼材,還能干什么?”
“哦,原來是來買鋼材的老板。”魯建忠臉上又多了幾分媚色,這兩年,慕名到東道溝村來采購鋼材的外地老板不少。這些人都是東道溝村的財神爺,是需要好生侍候的。東道溝村靠搞小鋼鐵起家,出了不少小老板,但和外面來的大老板相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正因為此,所以大家對外來的老板都充滿著敬畏之心。
“不知道各位老板是和哪家廠子約的,要不要我給你們帶路?”魯建忠殷勤地問道。
坐在后排的辛金隆也搖下了窗戶,露出他那張極具暴發戶元素的胖臉,說道:“我們是聽說東道溝有鋼材。專程過來的。至于說哪家廠子,我們就不清楚了,你如果能給帶下路,那是最好的。……這個給你,留著買幾包煙抽吧。”
說著,辛金隆像灑廢紙一般向魯建忠扔出了兩張鈔票,魯建忠眼明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兩張居然都是百元大鈔,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得臉上的皺紋都一根根舒展開了。
“謝謝老板,謝謝老板,你們跟我來吧,我先帶你們去我們村最大的同鑫鋼廠。”魯建忠抬起了村口的橫桿,放秦海他們的車進村,然后一路小跑地在前面給車子帶著路。引他們前往村東頭的一家鋼廠。
“小梅,小梅,大雙在不在,云江來了個大老板,要買鋼材呢。快叫大雙出來接客。”
在掛著“同鑫鋼廠”字樣的廠區門外,魯建忠停住腳步,氣喘吁吁地向正在門口和人聊天的一個姑娘喊道。同鑫鋼廠的老板名叫魯大雙,算是魯建忠的遠房侄子,這個小梅是魯大雙的堂妹,在廠里當會計,與魯建忠也都是很熟悉的。
“建忠叔,看你跑的這一身汗,你剛才說什么,叫我們老板出來接客?你也不怕我們老板撕你的嘴?”小梅嘻嘻笑著,向魯建忠打趣道。
魯建忠有些尷尬,說道:“我是他叔,他敢撕我的嘴?小梅,別鬧了,快去叫大雙出來吧,我帶來的可是一個大老板,你看他們的車就知道了。”
小梅這時候也注意到了跟在魯建忠身后緩緩開過來的大奔,她吐了吐舌頭,飛跑著進廠叫人去了。
奔馳車在廠門口的空地上停了下來,葛東巖搶先下了車,拉開后排的車門。辛金隆和秦海一前一后走了下來,辛金隆背著手,一副老板氣質。秦海跟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拎著一個公文包,像足了跟班的樣子。葛東巖等他們二人都下車后,關好車門,然后站到了辛金隆身后的另一側,目光如鷹隼一般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辛老板,稍微等一等,我已經讓人去叫大雙老板了,他馬上就出來。”魯建忠湊到辛金隆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說道。
“嗯,好吧。”辛金隆哼了一聲,然后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大雙老板,這個老板姓什么?”
“姓魯,我們村的人都姓魯,他管我叫叔。”魯建忠解釋道。
辛金隆臉上掠過一縷不悅之色:“我說……你搶著給我們帶路,就是為了把我們帶到你侄子這里來,你是存心坑我們吧?”
聽到辛金隆的話,葛東巖驀地把正在四處逡巡的目光收回來,盯到了魯建忠的臉上。魯建忠被他這一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連忙擺著手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辛老板千萬別誤會,我們這村里的人都是親戚,其他廠子的老板也有叫我叔的,還有叫我爺爺的。這家同鑫鋼廠是我們村最大的廠子,連高縣長都……”
“魯建忠,你又在嚼舌頭了!”沒等魯建忠把話說完,就聽得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后面傳來,打斷了他的話。秦海轉頭看去,只見一個30來歲的漢子從廠門內大步走了出來,惡狠狠地瞪了魯建忠一眼。
“呃呃……大雙,我沒說什么啊。”魯建忠顯然是很怕這位遠房侄子的,他剛才為了向辛金隆證明自己沒有徇私,差點把縣長高學建在同鑫鋼廠擁有股份的隱密給說了出來。這種事情在東道溝村的確不是什么秘密,但對外人說起,就是犯了大忌了。魯建忠說錯話被魯大雙抓了現行,豈能不感到害怕。
“你們是來買鋼材的?”魯大雙沒有再搭理魯建忠,而是把目光轉向辛金隆一行。他把三個人都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對著辛金隆發問了。
“你是這家廠子的老板?”辛金隆沒有直接回答魯大雙的話,而是向廠子努了努嘴,傲慢地反問道。
魯大雙并沒有因為辛金隆的無理而感到憤怒,相反,他覺得辛金隆這種作派才像是真正的大老板風范。作為一個坐著奔馳600前來的老板,怎么會被別人牽著話頭往下說,在任何時候,他都應當是主導話題的人才對。辛金隆不回答魯大雙的問題,而是反客為主地問魯大雙的身份,這和反應是與其身份相匹配的。
“是的,這家廠子是我開的。”魯大雙回答道。
“能軋螺紋鋼嗎?”辛金隆又問道。
“各種鋼都能軋。”魯大雙道。
“12的螺紋鋼,什么價錢?”辛金隆道。
“要不……咱們到里面談?”魯大雙通過這番對話,已經基本相信辛金隆的身份了,他向辛金隆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臉上同時陪上了笑容。
秦海、辛金隆、葛東巖一行跟著魯大雙進了廠門。秦海看到,廠子的廠區并不大,也就是五六畝地的樣子。廠區一半的面積是一座簡易車間,旁邊還有幾間簡易房,應當是魯大雙自己的辦公室以及財會室之類的行政用戶。另外一半面積就是廠子的料場,堆著一些廢鋼以及用氈布蓋著的成品鋼材,還有一些設備配件之類的東西。
整個廠子根本沒有什么現場管理可言,東西的堆放毫無章法,車間也達不到通風、消防等方面的要求。常年的煙熏火燎,使得廠區到處都是臟兮兮的樣子,偶爾進出的工人也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人一看就對這家廠子的產品缺乏信心。
“咱們直接到車間看看吧,邊看邊談,節省時間。”看到魯大雙要把自己一行人帶往他的辦公室,辛金隆攔住了他,抬手指了指車間,用不容分說的口吻建議道。
“嗯,好吧。”魯大雙倒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的車間是什么德行,但同時也知道能夠跑到東道溝村來買鋼材的,都是對鋼材質量沒有什么高要求的奸商。正規的建筑隊或者房地產公司根本就不可能接受這種村子里煉的鋼材,但凡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里出產的必然是劣質的地條鋼。
眾人跟在魯大雙的身后走進了車間。車間里的狀況就更讓人齒冷了,一臺中頻電爐立在車間的一個角上,旁邊有一臺老掉牙的軋機,還有一些丑陋不堪的鑄模。因為是白天,電爐并沒有工作,一些工人在用切割機分解著廢鋼,這是在做冶煉前的準備工作。
這也是這類小鋼廠的特點,為了節約成本,同時也是為了避免用電負荷過大沖擊電網,所以這些小鋼廠一般都會選擇了夜間進行廢鋼的熔煉,這時候屬于電網負荷的低谷,一般供電部門還會給予階梯電價的優惠。
看到這樣簡陋的生產現場,葛東巖忍不住咧了咧嘴,但辛金隆和秦海都是一臉淡漠的樣子,因為這種景象是他們早有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