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少務的位置上,便能感應到祭壇法陣的這等妙用,來此于巨樹光影所發出的奇異神念。這是巴國歷代祭正所傳承的秘密,而祭正之職,向來都由國君兼任。盡管如今巴原已分裂為五國,可是這個秘密還是由巴室國繼承。
少務跪在萬眾矚目的中央,看著祖先留下的神跡于萬眾面前展現,心中在想,有朝一日要將這陣法的妙用完全開啟、親眼看看那株幻化出的通天建木究竟是什么樣子?
涼風頂宗主、當世高人圓燈先生也和長齡先生一起參加了這場大典,就站在祭壇外離少務很近的位置,與朝中諸正大人同列。他看著那參天大樹通往天際的光影,眼中亦充滿了強烈地向往之色。
圓燈先生出現在這個場合,站在這個位置,足見國君的重視與禮待。在場的民眾看在眼中,誰也不會認為國君會懲處圓燈先生、收拾涼風氏一族。
禪位大典之后,少務便正式成為巴室國的新君,舉國歡慶十日,國都中更是張燈結彩,四處傳來民眾自發編成的頌歌聲。新君所頒布的第一道君命,便是大赦天下,將牢中羈押的人犯釋放回家,以示國君的仁慈與賜生之德。
但公子仲覽卻不在被赦免之列,因為少務繼位時,他還沒有被定罪。假如真地已定罪的話,謀逆篡位之罪也是不可赦的。
少務繼位后的第三天,便單獨召見了公子會良。會良未能與其他兄弟一起參加大典,他回到國都之后,仍由北刀氏負責將其嚴密看押,就連平日的親信也一個都見不到。今日他終于見到了少務,兄弟倆距上一次見面已過去了四年多。而再見時少務已是國君,坐上了會良做夢都想坐的位置。
會良一見到少務,便很激動地喊道:“少務。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拿下仲覽于國有功,而你竟然將我軟禁了這么長時間!……父君怎能讓你這么做?我要見父君!”
押送他來的北刀氏在后面呵斥道:“會良。面見國君為何不行禮?還在此大呼小叫!”說著話,上前伸腳便欲踹他的膝蓋彎。
少務擺手阻止北刀氏道:“會良是我的兄長,我赦免他今日無禮不敬之罪。他若是不愿向我這個國君行禮,那就站著說話好了!”
會良這才意識到,如今身份畢竟不同了,面前的少務已是國君,他無形中氣勢便弱了幾分,不想讓少務抓住什么把柄。終于還是行了臣子面見國君之禮,然后起身抬頭道:“主君,您原來還記得我是兄長,那么為何無故將我軟禁?”
少務看著會良,眼神中充滿了遺憾與傷感,長嘆一聲道:“無故!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是無故嗎?……你畢竟是我的兄長,犯下如今的錯,我也有責任。父君沒有讓我見你,可我還是得親自見你一面。有些決定,不應該由我們的父君來做出。”
會良上前一步道:“請問我犯了什么錯?仲覽以為你在那支商隊中,欲行刺之事已被查實。而我得到消息拿下了仲覽,你也安然無恙的成為了國君。我拿下仲覽的目的是為了救你,盡管事后才知這是個誤會,但救人之舉總不至于成為罪名吧?”
少務垂下了眼簾,沒有去看會良,低著頭說道:“父君已時日無多,我不想讓他傷心,所以有些話應由我來說、有些事也應由我來做。我不是理正大人,我是國君。在此只想指出兩個事實。
其一,仲覽已供認他是行刺的主謀。但我很清楚,黃金十斤。他根本請不來那樣一批刺客。我的師兄瀚雄未死,他見到了刺客,恐非你先前所說的眾獸山修士。其二,你若真想救我,商隊中我的師兄大俊也不會死!我今天不是來問案的,你也不必說出此事的詳細情由,更不需要認罪。
但你若想安然走出王宮,就必須給我答案與理由。”
虎娃在押送會良的路上,也曾有困惑,就算明知會良在撒謊,可也拿不到他參與謀刺的證據、定不了他的罪名,回到國都后又能如何處置呢?可是虎娃卻忘了一件事,少務若做了國君,便擁有國君的權威,他不會像理正大人那樣問案,只需指出事實即可。
這也不能說是虎娃忘了,因為虎娃不是國君;但少務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便會從國君的角度去處理事情。
會良突然感到了一陣刺骨寒意,不用回頭,便知身后的北刀氏已抽出了腰間的砍刀。可見少務對北刀氏的信任,如此私密的場合,他竟讓北刀氏帶著砍刀進來了。
會良忍不住想大喊:“少務,你難道想殺我嗎?你怎敢如此做!”但這些話終究沒有喊出口,因為如今的少務還真敢!就算他悄悄殺了會良,誰又能把他怎么樣呢?少務給了會良一個安然走出去的機會,會良當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在這一瞬間,會良全身就跟泄了氣一般,眼中已無半點神采,耷拉著腦袋道:“鄭室國!”
這就是少務想要的答案,雖然早已能猜到,但此刻終于在會良口中得到了確認。少務的眼皮跳了跳,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但隨即又把手松開了,語氣很平靜地說道:“這是答案,你這么做的理由呢?”
會良抬起眼看著少務,以嘶啞的聲音道:“理由!你不該一去三年多毫無音訊,不該讓我在沒有希望的時候,又看到了希望!論修為、才干、計謀甚至儀容,我皆不亞于你,在諸公子中,只有我才最適合成為將來的新君,可父君他總是看不到這些……”
會良自以為每一樣本事都比少務更強,但他原本并沒有爭位的希望,可是少務一去那么長時間、國中毫無消息,后來又聽說少務將秘密從境外歸國,讓素來以善于謀劃自居的會良又看到了希望。可以說這個希望是少務給他的——給了他一個在幕后動手的機會。
會良越說越激動,到后來情緒甚至有些失控了。少務暗暗嘆息,有些人平日不為惡,并非是他們不想,而是沒等到合適的機會。最后少務閉上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累了,擺了擺手,命禁衛進殿押走了會良,偏殿中只剩下了北刀氏將軍。
北刀氏看了少務一眼,低聲道:“主君,您的父君不希望您來處置仲覽與會良,已經命我將仲覽、會良及谷良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以示懲戒,將來不得君命便不得離開。他雖然沒有明確說什么,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務睜開了眼睛,帶著歉意道:“刀叔,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并無旁人的私下場合,少務又一次稱呼北刀氏為刀叔。北刀氏趕緊道:“主君請說!”
少務:“這不是君命,只是我向刀叔的請求。不論我父君是什么意思,但他尚在世之日,我不希望仲覽、會良、谷良有事。父君不愿讓我來處置這件事,就是不希望我留下兄弟相殘的惡名。可我父君享國四十余年,一生仁德,我又怎能讓他留下父子相殘之名。”
北刀氏低頭道:“我明白了,主君什么都不必再說了。”
少務起身向北刀氏行了一禮:“刀叔,只是為難您了,也委屈您了!”
后廩命北刀氏將仲覽、會良、谷良這三位公子押到彭山禁地中服役,雖然并沒有再下什么明確的命令,可北刀氏豈能不明白后廩的意思。不論是為了巴室國將來的形勢安定,還是他們三人所犯下的罪行,是絕對不能再留其性命了。
這是后廩做出的安排,如果三位公子死在彭山禁地,那也是北刀氏來背這口黑鍋,總之與少務無關。可是少務現在卻求北刀氏,在后廩去世之前不要動手。至于后廩去世之后,他也沒有給北刀氏任何明確的命令,但北刀氏同樣明白少務的意思。
仲覽等三人肯定是要除掉的,就算少務想手下留情,北刀氏也會力諫他動手。只不過少務不會直接向北刀氏下令,將來還是要這位將軍來背黑鍋。
少務并沒有追問會良,這次與鄭室國勾結,具體的行動方案與謀劃細節,其實站在國君的角度、從國與國的層面上來說,知道誰是敵人、是什么人想置他于死地就足夠了。
就在少務召見了會良后的第二天,已禪位的后廩也在王宮中召見了圓燈先生。
圓燈先生聽說是國君召見,本以為是少務想見他,不料來到宮中見到的卻是后廩。后廩坐在正中央,前方一左一右是伯勞與長齡這兩名六境高手,大殿中并沒有其他的護衛與內侍,但鎮東、鎮南、鎮西三位大將軍卻站在圓燈身后。
一看這個陣勢,圓燈就知道后廩是在防著自己動手,甚至為了防止萬一起了沖突傷著少務,后廩連新君都沒叫來。
圓燈先生還算鎮定,臉上并無驚慌之色,向后廩行了一禮道:“聽聞主君已派軍陣護衛我涼風氏一族,又特意命人請我趕來國都為禪位大典觀禮,老夫感慨,竟能在國中受如此禮遇!今日私下召見,場面如此慎重,又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