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板著臉反問道:“請問主君,盤元氏的鎮西大將軍之職,是否已免?”
少務:“他當然已被免職,至于將來能否復職,那要看查問的結果如何,盤元氏未嘗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他這話說得已盡量溫和,在朝臣眼中,也是盡量在給彭鏗氏大人面子了。
虎娃卻自顧自地又問道:“那么盤元氏的大將軍府邸,是否該收回?”
少務:“若學正大人說應該收回,本君便收回。”
虎娃:“他的府邸在我的府邸隔壁,我府上管事的藤金、藤花一直跟我嘀咕,說是府宅的庫房太小了,各地送來的禮物裝不下。……能否請求主君恩賞,就將盤元氏大人的府宅賜給我吧。”
少務笑道:“您為國立有莫大功勛,區區一座府宅又算什么,從即刻起,那就是彭鏗氏大人的了!”
堂上群臣都愣住了,虎娃說了半天,討論的卻不是怎么處置盤元氏,反而是在商量一座府宅的歸屬,但也有一些腦筋轉得快的人已回過味來。大家都猜測盤元氏和少苗躲在大將軍府中呢,若是國君下旨緝拿盤元氏,就應查抄他的大將軍府。
可虎娃在朝堂上來了這么一出,大將軍府便成了彭鏗氏大人的府邸,就算國君下令緝拿盤瓠、就算誰都知道盤元氏和少苗躲在什么地方,也沒地方上門查抄了,這不是擺明了要包庇窩藏嗎?但表面上彭鏗氏大人只是向國君討要一座宅子,少務還能不給嗎?
虎娃滿意地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主君賞賜!”
少務:“區區小事而已,學正大人還有什么指教?”
虎娃正色道:“派使者前往樊室國,許諾種種好處請求結盟,這本是一片好心,亦足顯主君之仁愛。不料那樊室國之君樊康,不僅恃寵而驕且狂妄放肆,竟然命使者回報主君,宣稱除非主君將君女少苗嫁給他。否則就將與帛室國結盟。
我建議主君回書呵斥,不僅不能接受樊康這種勒索,還要警告樊康,他若不聽勸誡。執意勾結帛室國要挾我國,必取其項上人頭!”
群臣又是一片愕然,沒想到彭鏗氏大人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國與國之間的很多交道,朝堂上的大人們心知肚明,但有些話是不適合這樣挑明了說的。樊康點名要迎娶少苗。其實就是一種要挾,其隱含意義也是假如不把少苗嫁過去,他就和帛室國結盟。
但這個要挾的機會是少務主動送過去的,是少務提出欲與樊室國結盟,而樊康順勢提出了結盟的條件。國與國之間還可以繼續商談,討價還價考慮到方方面面,實在不行最后才會選擇翻臉。如今真正的問題是,盤瓠直接就掀了桌子。
輔正大人咳嗽一聲道:“彭鏗氏大人,雖然樊君提出聯姻要求,確有趁機要挾之嫌。但這是兩國結盟的條件,接不受接受尚可商談。在樊室國并未勾結帛室國進犯我國之前,公然呵斥樊君,是不妥的。”
虎娃擺手道:“輔正大人講得有道理,而我不過是指出了一個事實而已。至于國事如何而定,當然還要看主君的意思。”
輔正大人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開口提醒道:“彭鏗氏大人,今日朝議,主要是為了盤元氏大將軍之事。”
虎娃坦然道:“據我所知,盤元氏大人與少苗君女早已情投意合。相約結為愛侶。只是因為修煉仙家長生秘法,未及正式操辦。若是樊康公然向你的愛侶求親,相信輔正大人亦不能忍!所以樊康提出這個要求,觸怒了盤元氏大人。這是他們的私仇。
盤元氏大人不想因私人恩怨牽扯兩國國事,也不想讓主君以及朝堂眾臣為難,他要找樊康算賬就是他自己的私事,因此才會辭去鎮西大將軍之職。”
盤瓠和小苗的關系,在場還有不少人并不知情,皆以驚詫的目光看向了國君。少務終于開口道:“學正大人所言不虛。所以我并不會應允樊康的請求,但也不會拒絕樊室國的聯姻要求。兩國聯姻未必需要少苗出嫁,宗室之中再挑選一名合適的君女即可。”
這次朝會的結果,少務終究還是下令緝拿盤元氏,至少先把人抓回來之后再談怎么處置。但是很顯然,彭鏗氏大人有不同的意見,并在朝堂上與少務公然發生了分歧爭論。而少務亦不得不做出決定,改派另一位君女聯姻。
盤瓠也許不知此事已經越鬧越大,虎娃浩浩蕩蕩跑到孟盈丘替他提親,又在巴室國的朝會上與少務吵了一架,或者就算他能想到,也不會改變決定。他早已離開了巴室國,潛入樊室國境內欲刺殺樊康,假如真能得手,那簡直等于是把天捅了一個窟窿。
可是盤瓠就是要這么干,還不禁想起了師兄虎娃。虎娃在巴原上可是干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也該輪到他盤瓠了!
樊康并不知危險的臨近,假如再過幾天,巴室國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傳到樊都,他可能也會意識到一絲不妙,但此刻還沒有聽說什么消息,他也不清楚少苗與盤瓠的關系,甚至連盤瓠是誰都不知道。
樊康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時,自從重新登上君位后,感覺還從來沒這么好過。強大的巴室國與帛室國輪番向他示好、許諾了種種好處,都要拉攏樊室國結盟,他的地位是如此重要。心情舒暢的樊康,這幾日正在都城外的王室園林中畋獵,這是他最喜歡的游樂。
前不久帛室國亦派來了使者,給樊康送來了一批他最喜歡的禮物,其中就有經眾獸山馴養的獵隼和獵犬。跟隨使者來到樊都的,還有一位低調的貴客,這幾天就陪在樊康身邊。樊康坐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命親衛從三面圍住一個山坳、向外驅趕走獸,有一位男子與他同車而行。
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形容,身材極其魁梧健碩,坐在那里足比樊康高出一個頭,衣衫下健美的肌肉線條仿佛蘊含著猛獸般隨時可暴發的力量,但神態卻極為恭謙,和樊康是有說有笑。壯漢的肩上停著一只獵隼,那銳利的爪子下并沒有墊東西,就這么抓進壯漢的衣服里,卻沒有刺破肌膚。
有一只驚慌的鹿從山谷中沖了出來,樊康一箭射去、正中目標,左右親隨發出轟然喝彩聲。
喝彩聲雖然熱烈,但侍從們皆瞪大眼睛小心翼翼。樊康可不是樊翀,想當年初為國君時,就喜怒無常、性情殘暴,記得有一次狩獵,隨車為他侍酒的宮女,在國君射中獵物時忘記了喝彩,竟然被一腳踹下了車、身受重傷而亡。
還有一次,樊康一箭射空了,有一位內侍卻沒有看清楚,仍然大聲鼓掌喝彩。樊康認為他是羞辱自己的箭法不佳,竟下令將其打得血肉模糊,扔給一群惡犬撕食。樊康喜歡畋獵,也養了很多獵犬,不少觸怒他的人,常被他下令打殺了喂狗。
尤其是樊康再度當上國君后,脾氣變得更加暴虐。伺候這樣一位國君,侍從們當然隨時都得小心,誰想不想落個被惡犬撕食的下場。還好這段時間樊康的心情很不錯,已經有兩個月沒有把人扔去喂狗了。
樊康的箭雖然射中了,但一支箭射不倒一頭成年的鹿,那鹿帶箭而走闖入山林。樊康身邊的壯漢喝了一聲彩,又輕輕吹了聲口哨,肩上的獵隼展翅飛去,在山林上空滑翔追著鹿的蹤跡,侍從們也及時放出了一大群獵狗,吠叫著沖入山林。
時間不大,一群狗拖著一頭鹿回到了林間空地上。這些獵狗經過訓練,樊康不下令便不會主動咬死獵物,鹿的腿斷了,但還是活的,身上仍插著樊康射出的那支箭。眾侍從見狀齊聲高贊主君威武,樊康得意地哈哈大笑。
飛鷹走狗一整天,樊康玩得十分盡興,晚上便烹食白天打到的獵物。自有專人喂飽了樊康豢養的數十條獵犬,卻沒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一只獵犬已非原先的那只。
人看狗,如果體型毛色接近,其實樣子都差不多。這些兇猛的獵犬,原本會排斥混入它們中間的異類,但這條黃白相間的狗,卻能讓所有的惡犬都不敢對它齜牙,成功替換了另一只體型和毛色相近的狗,混入了樊康的行營中。
盤瓠已經在這片面積很大的王室園林中潛伏了兩天,終于找到合適的機會、混到了樊康的身邊。令盤瓠有所忌憚的,并不是那些狗或者樊康本人,而是樊康身邊的那位壯漢,以及壯漢肩頭的那只獵隼。
今天那只獵隼曾追鹿而去,先越過了一道山梁,而狗群落在了后面,盤瓠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那獵隼就算有些靈性,恐怕也不至于發現這樣的破綻。盤瓠混在那群獵犬中拖著鹿來到國君的車前時,其實離樊康的距離只有幾丈遠。
但盤瓠終究還是忍住了沒動手,當時的場面,盤瓠未必能一擊得手,事后更不好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