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岡搖頭道:“那是因為路途艱險,遠行的商隊還難免有各種折損呢!人生在世便會遭遇各種磨難,這是對白額氏族人的考驗與磨礪,否則怎配成為赤望丘弟子、得授仙緣?但秘法傳承本身,是不傷人的。”
虎娃點頭道:“仙城朝圣,指引修行的過程確實不傷人,但能得仙緣者亦寥寥無幾。其實修行并無秘法,唯道而已,由此而演化出的種種手段,才是所謂的各宗門秘法。”
太乙:“由此看來,赤望丘指引傳承的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虎娃點頭道:“高明是高明,但又太過復雜高深了,必須要有自古傳承體系、代代所總結的經驗,并有大成修士主持指引。而九黎部祈求巫神賜予神力,只需要一個儀式和一劑湯藥,不必清楚其真正的原因,只要自以為信奉巫神即可。”
侯岡嘆道:“這就是所謂的蠱啊!”
蠱是什么意思?可不僅僅是培飼毒蟲在大甕里互相吞食,按秘法最后催生出變異之蠱蟲。在九黎部的傳統觀念中,這只是婦人之蠱,而非族人之蠱。
族人之蠱是指競爭與繼承,而這恰恰是原始部族推選首領的傳統,最強大、最聰明的人才能成為族長和部落聯盟的領袖。
在奔黎部的神話傳說中,楓木被伐倒,樹心中飛出一只蝴蝶,蝴蝶產下了十二枚卵,卵中孵化出一個叫姜央的人,還有各種飛禽走獸與妖魔鬼怪。姜央收服了飛禽走獸、打敗了妖魔鬼怪,成為最后的勝利者,才成為了九黎族人的巫神。
所以蠱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名詞或動詞,而是表示了達成某種結果所經歷的過程。若是從褒義的角度,蠱象征著繼承父業;但另一方面,它也象征著競爭過程的冇激烈與殘酷。所謂天下之蠱,便是天子嗣位之爭。
這是侯岡對“蠱”的解釋。倉頡當年所造之字中,當然也有蠱字,這些就是蠱字最初的含義,比較復雜。虎娃反問道:“你是因為丹朱突然派盧張到訪巴原、欲冊封巴君,所以想到了如今的中華天子嗣位之爭?”
侯岡嘆息道:“是啊,天下要亂了,不知有多少勢力正暗流涌動。”
虎娃亦嘆道:“我并非為此而來,只想印證大道修行。天子之位有爭,而大道無爭。凡宣稱大道有爭者,皆為歧路,有其窮盡處!”
虎娃如今對“道”的理解,已漸漸觸及天地間萬事萬物的起源、存在、演化的本質。所謂求道與得道,就是透過繽紛的表象,諳合大道的本源,修行亦以此而始。
天地間大道恒存,并不存在爭與不爭,更不存在誰求證了大道玄理、別人就無法再求證的情況。道不因誰而存,亦不因誰而滅。
比如九黎諸部中有沒有巫神,對大道而言根本無所謂,它只對信奉巫神的人有所謂。而虎娃之所以對此感興趣,就冇是想知道這種修煉方式有何特點,其與大道本源諳合之處在哪里?
九重天仙界,太昊天帝所開辟的帝鄉神土,與其愛侶媧后合力打造,媧后遺號稱九天玄女。其玄妙不可形容,若勉強解說,太昊之元神已化靈臺世界,就是一方真切的帝鄉神土,所現是一株參天建木。
建者,造而成焉。此建木之形,與虎娃在巴國的國祭大典上所見極為相似,通天主干橫生九枝,每三枝較為接近,呈螺旋形交替展開,略看是三層樹冠,細看則呈九層展開。
每一根橫枝鋪展,與凡人所知的樹枝當然不同,若是真的走到了上面、置身其中,會發現那就是一方天地世界。建木的每一根樹枝都展開呈一片天地山河,所以太昊天帝所開辟的帝鄉神土又被稱為九重天仙界。
九重天,象征著仙家修行亦有九重。而這株建木,本扎根于一無所有的虛無,虛無中演化成了帝鄉神土,不論是沿巴原建木飛升登天者,還是得到菁華訣指引登臨仙界者,都生活在樹下這片廣袤的世界中永享長生。
但絕大多數仙家,只能生活在樹下的這方世界,無法登臨建木上那九根橫枝展開的仙境。那九根樹枝所化的不同世界里,亦有生靈萬物,絕大多數卻非人間的生靈,而是太昊天帝所領悟的大道本源演化而成。
此刻樹下正坐著一個人,剛剛睜開眼睛望著遙遠的鴻蒙縹緲處。他的容顏很年輕,似乎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但無論是誰一眼看到他,都絕不會認為他僅有如此年紀。
他的臉色白皙,甚至沒有一絲血色,給人的感覺幾乎接近于透明,長發披下拖曳于地、就似一條銀蛇。頭發是雪白的,眉毛卻是漆黑的,眸子清澈而深邃,竟是金色的。沒有血色的臉龐上,嘴唇卻是一抹醒目的鮮紅,看上去妖異至極。
此人就是太昊天帝,千年前人間的青帝羲皇。據說羲皇姓風,為華胥氏之子,而中華諸姓,由風而始。
風者,世所傳也。據說在青帝羲皇之前,世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而羲皇設教化、定人倫、傳技藝、約風俗、教婚配……民始有父、有姓、有家、有族、有諸部,諸部結盟而有國,立國號為華,教化四方而稱中華。
青帝羲皇登天,開辟帝鄉神土而為太昊天帝,其侶媧后成就不亞于羲皇,與羲皇合力開辟帝鄉神土而號九天玄女。九天玄女此刻就站在太昊天帝的身邊,看其形容只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她站在那里,樹下卻無影。
不僅是她,整株建木木都是沒有樹影的。這片天地里也沒有太陽,如果說有,那就是太昊本人。只要太昊在這里,這片天地間便有光,目力所及之處,便能將事物看得很清晰,既不明亮刺眼又不顯昏暗,卻不知光線從何處發出。
九天玄女之顏,亦有容光玄妙,如月色之皎潔,肌膚白皙純凈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卻也沒有半點失去血色的蒼白感,身著長裙,赤著一雙玉足。
在太昊的對面,站著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向來神出鬼沒,不知何時會出現在何地做何事、天上地下到處亂溜達的倉頡先生。倉頡已不知在太昊對面站了多久,太昊似在閉目養神,他也沒有說話,卻不知以仙家神念在與太昊交流什么信息。
此刻太昊突然睜開了眼睛,望著遠方道:“那孩子竟一語觸動了我。凡大道有爭者,皆為歧路,有窮盡處!
我雖求證天帝成就、開辟帝鄉神土,能指引眾地仙飛升長生,但這帝鄉神土卻依我而存,我就似這片天地間的大道。而那孩子說的對,大道不因誰而存、亦不因誰而滅。看來我是走上了一條歧路,已到窮盡處。
早年我便有此覺悟,斬一絲疑惑之念入人間,托舍新生為理清水,得我在巴原留下的仙緣。我希望他能帶著這一絲疑惑之念重入修行,就算踏過登天之徑,亦不得飛升帝鄉神土,要重走我等當年的歷劫之路,然后求證未知。
我與少昊講過我的疑惑,也傳了她我所悟的神通手段。結果她也斬一絲執念重入人間為白煞,在巴原上得到了她當年所留的仙緣,最終白煞卻害了清煞,更由此被虎娃所斬。雖非我等有意為之,只是世上的兩個冇人自行其事,倒也預示了此路不通。
但陰差陽錯之間,巴原上卻出了一個虎娃。今日他不過是地仙修為,為求證大道而入中華之地,方才那一語,竟諳合我當年感觸。我的疑惑已有開解,卻不知怎樣求證,倒是動念想再試一試了。”
倉頡笑道:“青帝,您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位天帝,于無邊玄妙方廣中自成仙界,誰也不能說您的修行是誤入歧途。就以天帝成就而言,亦沒有極致。”
太昊正色道:“若凡人之二境,諸多武者可證,亦似博大精深,修煉一生永無盡頭。但神識不得溝通外物,終究證不了三境修為。
又若修士之五境九轉圓滿,證入夢生之境可心想事成,別說成仙了,想在自己的元神世界里成就天帝也不過是轉念之事。但若不得堪破,終究不識大成面目。”
說著話,他伸手一指頭頂上的參天建木:“這就是九重天仙界,樹上的每一枝都可以演化成一方世界,只要我的功行法力足夠,便可造化無盡山河。
此等修為從何而來?從修行見知中參悟,演化天地間的大道而來。在我之前,無人有指引,唯參大道元始;在我之后,又有人成就天帝,一一印證我所修行。
歷天地大劫至此的真仙,這樹上的每一枝世界,都是他們永享長生的仙界,只要修為更進一步,便能踏上更高的一層。
我曾親眼看著你等走上九層,但在這片帝鄉神土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第二位天帝,哪怕建木展開多少重天亦是如此。所以神農等人只能另行開辟帝鄉神土、成就天帝。
九重天仙界為我所化,可以說它就是我。你現在看到的我,也不過是這方帝鄉神土的投影,我的存在已與你不同。
那些得我指引飛升至此的眾多仙家,在人間時未歷天地大劫,則只能停留在樹下的世界,且不得離開,否則恐將灰飛煙滅。而我如今,何嘗不也像那些只停留在樹下的眾仙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