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龍上岸之后便沒有了威脅,所以吳回將它們都留在大后方的水澤中,協助運送與保護后勤補給船隊。當重辰部的軍陣排開之后,最前列的是另一種異獸——赤甲獸。
赤甲獸并不是天生的異獸,它其實是一種蠱獸,以九黎養蠱秘法專門培飼出來的,約有一人高、六足、渾身披著暗紅色的堅甲,甲殼的邊緣帶著銳利的刺,背甲張開能伸出薄膜狀的翼,還可以短距離滑翔與飛行。
若掌握了九黎蠱術的秘傳,肯投入足夠的代價,培飼出這樣一頭赤甲獸倒也不難。可是吳回在戰陣前方排出了清一色的八十多頭成年赤甲獸,這就絕非朝夕之功了,可見重辰部多年來一直在暗中大規模的培飼赤甲獸,很顯然早就時刻準備著要對付九黎。
想對付九黎,最大的困難是什么?那就是九黎巫公們詭異難防的巫蠱之術,很多巫公精擅用毒,還能驅使各種各樣令人意想不到的毒蟲猛獸。假如派普通戰士在最前列沖鋒,往往還沒沖到對方陣前便會死得莫名其妙。
赤甲獸的堅甲能承受箭矢射擊,沖鋒的速度極快,更重要的是它們能對抗大部分巫公所使用的毒素,就算中了毒也可以繼續沖鋒,不至于立刻喪失戰斗力。赤甲獸還有一個特點,能在短時間內承受高溫,可沖破熊熊大火的封鎖。
擺出赤甲獸,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防備九黎用火攻,恰恰說明吳回打算用火攻。九黎巫公驅使的各種毒蟲猛獸,絕大多數都是怕火的,很多詭異而無形的毒素,也會在大火中化為烏有。用火攻沖擊黎民戰陣,而吳回這邊的赤甲獸還能頂著大火殺過去。
重辰部既吞并了奔黎部、得到了九黎秘法傳承,當然也做好了針對性的準備。重辰部族人不會去大規模的去修習九黎秘術,卻在暗中大規模培飼了豬龍與赤甲獸,籌劃多年終于等到了今日之戰。
虎娃曾指揮過千軍萬馬,精通兵法,他一看重辰部擺開的陣勢,不必等雙方真的動手,就已經清楚吳回想怎么打這一仗了。重辰部戰略上已占得先機,戰術上也安排得接近于完美,如果還要挑什么弱點的話,就是的主力部隊的數量似乎少了點,吳回只帶來了十支軍陣。
巴原上的軍陣沿襲炎帝時代的編制,七人為一小隊,七小隊為一軍陣,設一位軍陣長和兩位副軍陣長,總計五十一人。
而中原的軍陣則是黃帝時代的編制。五人為一小隊,其中設一名伍長,兩支五人隊互相配合組成一支十人隊,就像人的一雙手,伍長就是大拇指。十人隊專設一名隊長,指揮屬下的十名戰士,總計十一人構成一個基本作戰單位,。
十個基本作戰單位則編成一支軍陣,軍陣長是總指揮,一支軍陣的總人數是一百一十一人。那么吳回的軍陣戰士總計就是一千一百一十人,再加上主帥親衛以及各位將軍,大約在一千二百人左右。
對于一個部族來說,這已是相當大規模的武裝了,后方還要配備人數多幾倍的后勤輜重隊伍,可以算是舉族總動員、所有青壯都得上陣。可是重辰部并非一般的部族,如果它真的舉族動員,足以派出二十支以上的整編軍陣。
既然吳回擺出逼迫九黎列陣決戰的架式,而且打的是措手不及的奇襲,就應該集中所有的力量。只要擊潰了面前的九黎大軍,九黎諸部就很難再阻擋重辰部的進犯了,吳回為何沒有這么做呢?要么是后勤跟不上,畢竟是渡過云夢巨澤而戰,要么就是另有原因。
再看九黎這邊的大軍,人數足足比重辰部多出一倍有余,都是召集來的各村寨精銳戰士。九黎的軍陣并不像重辰那樣有統一的編制,而是以各村寨為基本單位,不同的部族村寨戰士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個可以互相配合支援的戰斗小隊。
黎民所豢養的本命蠱蟲或蠱獸原本很私秘,但此刻都已經派到了戰陣前,各種奇形怪狀的毒蟲猛獸看上去就令人頭皮發麻,假如碰上毫無準備的敵人,嚇也能把對方嚇個半死。
培飼蠱蟲的大多是飛黎部,加上少量的蠱黎部與山黎部族人。而山黎部更多的戰士修煉的是另一種秘術,類似于吞形之法,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各種詭異能力,是近戰沖陣的主力。
器黎部則擅長各種軍械,并在陣后操縱各種遠程武器。木黎部精擅工事,已經在陣線上構筑了壕溝、矮堤和各種陷阱,配合蠱黎部施放的各種毒物。
重辰部大軍來得很突然,可是看九黎諸部擺開的軍陣,也顯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絕不是倉促集結對敵。
少務打國戰,事先要有長期的物資儲備、后勤組織、兵力動員與訓練的過程,眼前的大戰雖然比不上巴原國戰的規模,但這樣的戰陣也絕不是短時間內說拉就能拉出來的。虎娃暗嘆了一口氣,無論是重辰還是九黎,這雙方應該早就想開戰了。
九黎大軍在前方直接指揮戰陣沖殺的是山黎狻,在后方總覽全局、居中策應的飛黎望。飛黎望一看敵軍的陣勢,立刻以神念對各位將領道:“小心對方用火攻,不能讓赤甲獸沖入陣中!”
山黎狻本來想先來一波毒蟲猛獸的掩殺,見此架勢,下令將那些詭異的蟲獸撤到了戰陣兩側以及第一道防線后方的壕溝里,并命令操作大型軍械的器黎部做好準備,山黎部各村寨戰士頂在最前方保護,大軍隨即就變換了陣型。
蠱黎鐘持長杖飛至半空喝道:“吳回,你為何率大軍犯我九黎?”正式開戰之前,場面上的話還是要說幾句的,既是鼓舞軍心士氣,也是為了給將來天子調停公斷時做鋪墊。
吳回已年近百歲,頭發卻并不是白的,微微有些禿頂,腦門四周以及頜下的須發呈現枯黃的顏色。他騎在一頭高大的巨犀上,朗聲喝道:“蠱黎鐘,我兒子少甲辰在哪里?我聽說說他已經死了,殺死他的是重辰部領地上的奴民,卻逃到九黎之地受你等庇護。
我來為子報仇,你等卻拒不交出兇手,還要集結大軍開戰嗎?我早就說過,要么把我要的人交出來,要么我將血洗九黎。你們真想為了窩藏兇手,而不惜讓九黎萬民陪葬嗎?”
蠱黎鐘在空中一舉杖,有人推出了百余輛車,排列在陣前如一條長龍,車上全是尸體。這位大巫公悲憤地喊道:“吳回!少甲辰殘害奔黎遺民,奔流杠父子迫不得已將其刺殺。如今他們以死謝罪,若說交待早已有了交待。
可你之兇殘更勝少甲辰,竟行此屠村滅族之事,就連婦孺也不放過!難道真以為我黎民可欺嗎?”
吳回的神情有點發愣,沒想到九黎在陣前推出這么多尸體來,眼見奔流村族人已經死絕了。他原以為是九黎主動殺了這些人,好讓他沒有開戰的借口,可是聽蠱黎鐘的話鋒顯然又不對。
還沒等吳回反應過來,戰陣后方的飛黎望又喝道:“吳回,你已經將奔流村一族盡數屠滅,難道還不罷手嗎,今日又率大軍前來?為少甲辰報仇是假,分明就是要借機進犯我九黎之地!”
吳回差點沒給噎著,急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道:“你等好生無恥,自己殺了人,反而欲栽贓于我!這些人死了,難道事情就完了嗎?就算是我殺的又怎樣,他們本就該死!將那幕后謀劃之人交出來,否則今日你等皆將葬身此地……”
幕后謀劃之人?虎娃聽得微微皺眉,吳回好像認定了少甲辰之死另有內情,那么這個人指的好像就應該是自己啊?假如虎娃沒來,九黎是無論如何交不出這個人的。這時飛黎望又特意看了虎娃一眼,想讓他也出面說幾句。
可是虎娃就站在飛黎望身邊沉默不語,好像就是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觀。這時陣前的山黎狻又喊道:“吳回,你要戰那便戰。你若不戰,便交出兇手立時退去!”
吳回不再廢話,朝前一揮手,戰陣開始沖鋒。虎娃從未見過么詭異的沖陣戰術,照說這么大規模的沖鋒會感覺到大地都在輕微震動,但此刻卻沒有太大的動靜。那些赤甲獸的六條腿跑得飛快,碩大的身體卻很輕盈,就像是帶著嗡鳴聲飄過來一般。
少甲辰之死的確只是個借口,哪怕奔流村全體族人的尸體都放在陣前,哪怕虎娃站出來說明當日情況,都不可能再阻止這場大戰了。而九黎五位大巫公竟這樣處置奔流村族人的尸身,也讓虎娃覺得很不舒服。
沖過來的不僅是赤甲獸,把鞋赤甲獸后面還有一批修士跟進,這些修士至少也有三境修為,有人合力施法在空中燃起了熾熱的火光,還有人將很多助燃之物揚上了天空,在戰場上空卷起了一層熊熊燃燒的火幕,向著九黎戰陣落了下來。吳回果然是用了火攻。
九黎戰陣的第一道防線并非事先挖出的壕溝,而是剛剛推出去的那一百輛車。赤甲獸已經沖到了車前,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片噗、噗爆裂聲。很多尸身的血肉都炸開了,冒出青灰甚至是淡粉色的霧氣,還有很多怪異的蟲子鉆了出來。
還有另一部分尸體,在詭異的秘法操控下突然從車上起身,撲向敵人企圖將其緊緊抱住。
虎娃的眼角在微微抽搐,奔流村族人死后仍不得安寧,其尸體也成了工具和武器。這些尸首剛才被推到陣前時,虎娃看見陣中的九黎戰士皆是面露憤懣與仇恨之色,心中也是戰意沸騰,皆感受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屈辱。
奔流村族人的尸體先被用來鼓舞戰士們的士氣,然后又成了戰陣的第一道防線。如此詭異的手段,若是碰上普通的軍陣,足以將對方的沖鋒擊潰。
可惜這對赤甲獸的威脅不大,那些尸體剛剛爆開或者撲出,空中的火幕就落下了,那一排車輛變成了一道火墻,只有個別幾只赤甲獸被絆住,絕大多數赤甲獸都沖過了火墻。
空中的火幕是受修士操控的,如一片火海又向著九黎戰陣卷去。山黎狻、器黎干站在軍陣中連揮骨杖,周圍一群大巫公也合力施法,平地上涌起狂風卷向火幕,一道道火舌沖向天空。大部分火焰并沒有落到陣中,而赤甲獸已沖過了第一道防線。
戰陣前方是壕溝,火焰落在壕溝里燃起一片片黑煙還有怪異的嘶鳴聲,山黎狻雖然將很多蟲獸撤走了,但畢竟還留了一部分在陣前,這些蟲獸遭遇了火攻。與此同時,壕溝后面突然豎起了一排帶著尖刺的柵欄,它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作用就是為了阻擋沖陣。
有些赤甲獸撞在了柵欄上,有些赤甲獸則直接飛了過去,柵欄隨即也被燃成另一道火墻。無論如何,赤甲獸的沖鋒速度被延緩了,也能讓重辰部后續軍陣難以跟進沖鋒。
九黎戰陣也發起了反擊,只見空中飛起了一片活物,有碩大的飛蟲也有怪異的鳥類。飛得較低較慢的蟲鳥被半空的火幕點燃,飛得較高較快的則穿了過去,迎接它們的則是一片箭雨。
重辰部以赤甲獸為前鋒,修士隊伍跟進施法放火,這些修士之間還有腰佩短刀的箭手。箭手隔著火幕向著九黎軍陣放箭,此刻又都將箭射向了半空。當九黎的飛行蟲獸展開反擊時,重辰的一些修士也將火焰卷向了上空。
戰斗是立體的,赤甲獸已經沖到了戰陣前,器黎部的戰士們也紛紛展開了遠程攻擊,類似砲一類的軍械射出重型箭和巨石,它們可以殺傷赤甲獸,也可以攻擊到火幕另一端重辰部的修士與箭手,喊殺聲與慘叫聲漸漸響成一片。
僅僅靠炮一類的遠程軍械很難完全阻擋住赤甲獸的沖陣,很多山黎部的戰士發出怒吼,身上亮起各種怪異的圖騰花紋,各持武器朝著赤甲獸迎面沖了過去,看他們的廝殺配合,很像是在山野中獵殺大型猛獸。
離虎娃不遠的一位飛黎部戰士并未沖上前去作戰,卻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委坐于地,原來是他的本命蠱蟲在前方陣亡了。
再看那些重辰部的箭手,著裝十分怪異,全身都包著獸皮,頭和臉都蒙上了,只留了很小的縫隙露出口鼻和眼睛,鼻孔是塞著的,口中也含著東西。看來就是為了防止毒蟲襲擾,同時也是防范毒煙,畢竟火攻不能解決所有的毒物。
有的箭手正在射箭,卻突然被半空拋來的巨石砸中,有的箭手好端端的卻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打著滾慘叫著撕扯著身上的衣物。有不少毒蟲還是越過了防線,要么從天上要么從地底,這些箭手的衣物包裹的再嚴密,也總有縫隙可鉆。
戰陣對決,并非一波沖鋒,那樣作戰只是沒有組織的烏合之眾。人的體力總是有限的,戰場的形勢也在不斷發生變化,需要輪番發起攻勢。重辰主攻而九黎主守,就像一大浪在拍打堤岸,時有崩潰的缺口,隨即就會被堵上。
這場大戰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最終在黃昏來臨時結束。吳回的大軍并沒有沖潰九黎的軍陣,付出了二十多頭赤甲獸、百余人傷亡的代價。而九黎這邊的損失則更大,傷亡近三百人,這還不算那些被驅使的蟲獸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