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岡轉過身來時,眾人又一齊下拜道:“侯岡氏族人拜見君首!”眼前的景象似有一種神秘的感召力,侯岡的身份至此已再無疑問。
侯岡還禮道:“諸位族人請起!想當年史皇氏大人帶我游學天下,命我學成后方可歸族,一晃已有十三年。這些年來仰仗諸位處置族中事務,大家都辛苦了!”
別人都未說話,只有侯賢道:“我等辛苦什么!平日各自勞作休養,除祭祖之外也沒什么事需要折騰。那弄權攬事者,無非是貪圖好處。”
侯岡知道他說的是誰,只是微微一笑,先將這位長者扶起,待大家都起身后,這才又說道:“我在外游學多年,并無意天子所封的伯君之位,但也不愿見族人之君首乃是貪蠢狠毒之輩,故有今日之事。史皇氏大人當年有言,待我歸鄉之時,祖地靈龕重開,想必亦早有預見。”
他說貪蠢狠毒之輩,當然指的是侯樂昌,說到這里又面色一沉道:“將樂昌拿下!”未等侯岡氏族人動手,早就忍不住的嘰咕便一腳將侯樂昌給踹了出來。
候岡為何一定要在祖地中收拾侯樂昌,因為假如是在沇城,侯樂昌身為城主有親衛保護,他還能調動城廓守備軍陣,真是撕破臉的話恐會起不必要的沖突。但是在這種場合,君首處置族務,別人是插不上手的,侯樂昌也不可能把城廓軍陣帶到這里來。
嘰咕踹的是侯樂昌的膝蓋彎,而且用的是巧勁,侯樂昌恰好飛出去跪在侯岡身前。侯岡低頭看著他道:“樂昌,你可知罪?”
侯樂昌滿頭都是冷汗,渾身的肥肉都在顫,卻仍然嘴硬道:“您是君首,我為先前的冒犯致歉!但是君首多年不歸,確認身份事關重大,謹慎甄別也是理所當然。”
在場很多人早就料到,侯岡確認君首身份后就會收拾侯樂昌出氣,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卻暗暗搖頭。因為侯樂昌所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從表面上挑不出什么太多的錯處來。侯岡想收拾他可以慢慢來,但當眾立刻就翻臉,未免顯得心胸不廣啊。
侯岡卻呵斥道:“你真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挑不出大錯來嗎?誠如你所說,君首歸鄉須確認身份,但你我自幼相識,捫心自問,你真的是認不出我來嗎?不敢相認與不愿相認,那可是兩回事!為心中私欲便不認親族,侯岡氏怎可有你這樣的族人?
況且你就算自稱處事謹慎,也不應是那樣的態度。就算你不敢立刻認我,首先應問我些族中往事,并請我自證身份,再請族中長者甄別,而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說到這里,侯岡又嘆了口氣道:“若僅是這些,我身為君首也只能呵斥你一番。可是在場眾族人尚不知,我在進入沇城之前,半路曾被涼花川修士涼濟能截住。涼濟能告訴我,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受死,二是拜他為師前往涼花川修煉,并留書舉薦你為君首。
我來時已知你早有預謀,竟派一名大成修士于半路截殺我。還算那涼濟能為你設想得更周全,竟欲將我擄去,并打算強逼我拜師辭位,真是一番好計較啊。”
侯樂昌聞言立時就懵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敢嘴硬,就是自以為陰謀還沒被侯岡發現,認為涼濟能并沒有截住侯岡。不料侯岡卻早已見過了涼濟能,還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沇城。
在場眾族人也是一片紛亂,萬沒想到侯樂昌竟做出了這等事情。侯賢上前給了侯樂昌一拐杖,喝罵道:“你這畜生,竟敢勾結外人暗害我族君首!”
這一拐杖抽在背上,仿佛將侯樂昌給突然抽醒了,他抬頭尖聲道:“我不信,不,我不認!此事可有證據,那涼濟能何在?”他確實不敢相信,假如涼濟能真的找到了侯岡,憑侯岡的本事又怎能脫身?而且這件事絕對不能承認,否則便是死罪,只要涼濟能不在場,他就準備抵死不認賬。
侯岡淡淡道:“涼濟能已被我的友人所擒……太乙道友,把人放出來對質吧。”
太乙憑空摸出來一個小瓶子,瓶口沖著空地上一抖,只聽“噗通”一聲,一個大活人就摔到了侯樂昌的身邊,正是神通法力已被封印的涼濟能。
涼濟能突然摔落在眾人眼前,周圍又響起了一片驚呼。侯樂昌二十年前救過一人,而此人竟是涼花川中的仙長,如今已成宗門長老,是侯樂昌這輩子所做的為數不多的善事之一,怎會不向人炫耀。大家幾乎都聽說過這件事,包括少年時的侯岡,而且在場很多人都認識涼濟能。
涼濟能突然摔落在地,等看清這是什么地方后,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未等他人說話,已看著侯岡凄然開口道:“今日既失手被擒,我亦無話可說。這是我的私事,為報恩而為之,與涼花川宗門無關,亦與濟丘氏族人無關。濟能自罰其罪、以命相抵!”
然后他又轉頭朝侯樂昌道:“當年若非你搭救,濟能早已是路邊枯骨,焉能再享受二十年大好人間?如今所托已成憾事,這一命還你便是!”
虎娃暗道不妙,但也無法阻止了,話音剛落,涼濟能便一頭栽倒在地、當場氣絕。太乙并沒有傷他,只是封印了他的神通法力。而涼濟能憑著一身修為強行沖破封印,以這種方式自行了斷。
在場眾人皆是一陣惻然,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認識涼濟能,就算不認識也聽說過這位修士的大名,以往見了面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濟能仙長,沒想到他今日竟是這般下場。涼濟能臨終之時還發出了一道神念,他似乎想做一番自我辯解,但最終只是講述了一段往事。
涼濟能出身于濟丘氏部族,濟丘氏與侯岡氏的領地相鄰,這兩部族人之間平日多有交往,甚至還有不少人通婚,彼此都十分熟悉。他少年時被師尊帶到涼花川中修煉,二十年前剛剛突破四境修為時,出師離山行游歷練。
他在大河中遇水妖吞噬漁民,仗義出手斬除妖邪,結果卻不是對手,一番大戰后身受重傷逃離,終于不支昏厥于路旁。侯樂昌剛剛被任命為城主,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乘車馬路過發現了他,順手將之救起。
涼濟能養好傷后又回山修煉,后來終于親手斬殺了那水妖,并突破了大成修為。他當然感激侯樂昌的救命之恩,曾經承諾,若侯樂昌有事,他會誓死相助。而侯樂昌也刻意結交這位大成修士,每年都會以城廓的名義往涼花川送去重禮,兩人的私交一直極好。
前不久,侯樂昌找到涼濟能請他出手辦一件事,截殺歸鄉途中的侯岡。涼濟能為報答救命之恩,也是為了遵守當年的承諾,點頭答應了。等他發現侯岡只是個普通人時,卻有了另一個主意,那就是把侯岡帶走,并命候岡留書舉薦侯樂昌為君首。
涼濟能這么做,一方面是因為他并非窮兇極惡之徒,不想濫殺無辜。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也是為侯樂昌以及自己有更多的考慮。真殺了侯岡,必會有人追查,若查明真相則后果不堪設想。而按他的計劃行事,則是萬無一失。
可惜無論是侯樂昌還是涼濟能,都是太想當然了,此刻皆被拿在侯岡氏祖地中,陰謀亦被揭穿。涼濟能一時羞愧難當,既愧對承諾,亦無顏面對侯岡氏族人,干脆當場自盡。
虎娃不禁暗暗嘆息,他原先對這位涼花川修士的觀感并不怎么樣,只道他是侯樂昌的同謀。但無論如何,涼濟能畢竟是一位大成修士,做事雖算不上光明磊落,但也不含糊,明白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侯岡只得搖了搖頭,又問侯賢道:“叔父,在族中您的輩份最高。侯樂昌欲截殺本族君首,按家法該如何處置?”
侯賢方才已經被驚呆了,此刻才重重地以杖頓地道:“杖斃!”
已嚇軟在地的侯樂昌突然發出殺豬似的叫聲道:“侯岡,你不能就這樣殺了我!我是天子任命的城主,就算要治罪,也應當由天子下令!”
侯岡看著他,神色不知是憐憫還是嘲笑,緩緩道:“樂昌,你好歹也做了二十年的城主,連這些還不懂嗎?我今日要行的是宗族家法,天子亦插不得手,否則怎能被各部共尊?……師基兄長,行家法之事,就交由你來負責,侯岡氏部族舉薦的下一位沇城城主人選,也將是你。”
說完這番話,侯岡便舉步離開了院落,身后傳來侯樂昌凄慘的呼救與求饒聲,隨即又戛然而止,應是嘴被封住了。
侯岡沒有親眼目睹杖斃侯樂昌的過程,但這位城主肯定是不能活著離開了。在這個年代,天子的統治也不能干涉部族內部事務,侯岡行家法杖斃侯樂昌,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合禮合法。
侯岡與虎娃等人到了另一座宅院中休息,時間不大,侯師基扶著侯賢來了,后面還跟著各分支家族的代表。他們是來向侯岡請示的,侯樂昌已被杖斃,但還有一大堆后續事務要處理,必須由君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