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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靠山

  嚴嬤嬤還來不及說話,就聽楚千塵乖巧地應了,又一次對著殷太后謝了恩。

  嚴嬤嬤猶疑地捏著帕子,欲言又止,這時,殷太后的目光就輕飄飄地朝她看了過來,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是,太后娘娘。”嚴嬤嬤再不敢猶豫,只能恭敬地屈膝領命。

  殷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股濃重的疲乏感霎時間涌了上來,揮了揮手,“哀家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平日里,殷太后也是動不動就疲乏,壽寧宮里的宮人也都習慣了,幾個宮女、內侍井然有序地從寢宮退了出去,只留了何嬤嬤與大宮女伺候。

  楚千塵從腰側解下了一個櫻草色繡云紋的月牙形香囊,雙手恭敬地呈給了殷太后,“太后娘娘,這香囊中的香料可以凝神靜氣,是臣女親手做的。”

  殷太后接過那香囊,隨意地往茶幾上一放,淡淡道:“你有這個孝心,哀家記下了。”

  嚴嬤嬤往那個月牙形的香囊飛快地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眸子,眼底掠過一抹不屑。

  這個香囊的繡功實在普通得很,跟外頭隨便那個繡莊賣的荷包沒兩樣,拿這么個香囊就想討好太后,果真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女!

  楚千塵屈膝行禮后,就帶著嚴嬤嬤告退了。

  殷太后怔怔地看著楚千塵纖細的背影,眼神中有欣慰,有慨嘆,有希冀,有釋然,也有那么點惋惜:她也很想和楚千塵好好說說話,問問顧玦的近況,可是現在時機不對。

  出寢宮時,嚴嬤嬤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就聽何嬤嬤提議道:“太后娘娘,奴婢瞧這參茶冷了,還是拿去溫一下再喝吧。”

  湘妃簾刷的落下,也擋住了后方的聲音,后面殷太后到底說了什么嚴嬤嬤就聽不到了。

  嚴嬤嬤跟著楚千塵跨出正殿的門檻后,不冷不熱地說道:“楚二姑娘,奴婢先送您回明德殿,然后再回來收拾一下行李。等萬壽宴結束后,奴婢就和您一起回永定侯府,您看這樣可好?”

  楚千塵溫溫柔柔地應下了,在嚴嬤嬤的指引下,又原路返回,慢慢地朝明德殿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她這趟進宮沒白來。

  殷太后的情況比她預想中好多了,令她覺得不解的是,太后明顯不是油盡燈枯之相,上一世她怎么死得那么早……

  是否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內情呢?

  現在已是巳時過半了,驕陽似火,陽光灼灼地炙烤著大地,從壽寧宮出來,就感覺到一股熱風迎面而來。

  楚千塵全不在意,思忖著往前走去。

  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明德殿前的校場外。

  遠遠地,就能看到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擂臺上比試,兩人身形敏捷地躲閃著、進攻著,動作迅速,殺氣騰騰,彼此似乎不相上下,一時分不出勝負。

  校場的周圍比她走之前更喧嘩了,眾人似乎感受不到這夏日的悶熱似的,有說有笑,一個個神采煥發。

  校場入口,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如眾星拱月般圍著一個玄衣少年說著話,有人道賀,有人嬉笑,有人鼓掌,有人拍著他的肩膀推搡,好不熱鬧。

  楚千塵隨意地掃視了半圈,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著竹青色胡服的少年身上。

  少年神色怏怏地垂著頭,腳下踢著一塊石子,翻來覆去地蹂躪著那塊石子。

  琥珀機靈地跑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就神色微妙地對著楚千塵稟道:“姑娘,方才十五歲以下的少年組已經比完了,大少爺得了第三名。”

  楚云逸才剛滿十二歲,其實以他的年紀,能得第三名已經相當不錯了。

  楚千塵盯著楚云逸看了一會兒,對著身后的嚴嬤嬤隨口道:“嚴嬤嬤,我過去和我弟弟說幾句話。”

  也不待嚴嬤嬤反應,她就自己朝楚云逸走了過去。

  嚴嬤嬤皺了皺眉,臉上寫著毫不掩飾的不贊同。

  太后讓她來教楚千塵規矩,照理說,她是該提醒一二,不過,楚千塵越上不了臺面,“那一位”肯定是越滿意。她還是別逾矩了!

  想著,嚴嬤嬤抬眼朝看那正中間的看臺望去,那道身著明黃色龍袍的身影在陽光下尤為奪目。

  嚴嬤嬤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低眉順眼地候著。

  楚千塵不緊不慢地往楚云逸那邊走去,凝眸盯著他那倔強的側臉。

  她的腦海中浮現一個面目模糊的幼童,在她一步步往前的步履中,對方的臉龐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楚云逸從四歲就開始跟隨父親楚令霄習武,還未拿筆,就先學會了騎馬。

  楚令霄顯然對他寄予了厚望,而他也沒辜負父親的期望,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十分刻苦。

  小時候,她也背著姜姨娘悄悄去看過他練武,看到他的掌心被弓箭磨出血泡來,可他還要練,她就跑過去給他用白布纏在手上,然后看著繼續練。

  她在一旁給他歡呼鼓掌。

  再后來,姜姨娘不知怎么知道了這件事,讓她不要去打攪楚云逸練武,還盯著她練了好幾天女紅……

  自小,姜姨娘就有意無意地阻止她親近楚云逸,但是,同在一個府內,楚千塵還是難免會聽到不少關于楚云逸的事。

  這些事她也是在最近才一點點地想了起來。

  楚千塵一邊走,一邊出了神。

  正前方,低著頭的楚云逸還在踢著那塊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地滾來又滾去。

  忽然,他就見一襲大紅色的衣裙進入他的視野,裙子下的繡花鞋上繡著一對活靈活現的蝴蝶,那如蟬翼般的蝶翅隨著主人輕輕撲扇著。

  楚云逸將目光上移,兩丈外,楚千塵那熟悉的面龐映入他眼簾。

  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輕輕地籠在她身上,襯得少女比平日里多了幾分端莊,仿佛菩薩前的一朵金蓮似的。

  姐弟倆的目光對撞在一起。

  這一瞬,周圍的聲音似乎遠去,楚云逸覺得這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似的。

  他有些別扭地抿了抿唇,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眸色幽深。

  那天,他聽到父親和祖母想讓楚千塵暴斃,本來是想去莊子上給楚千塵通風報信的,卻反而被父親關了起來。

  雖然楚千塵還是平安從莊子上回來了,但是,整件事他根本就沒幫上一點忙。

  每每想起,楚云逸就覺得挫敗,心口發悶,昨晚他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沒睡。

  本來,他計劃在今天的武試中爭取奪個魁首,讓楚千塵覺得與有榮焉的,可方才他沒發揮好,只得了第三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輸了,他實在是太沒用了!

  這種無力的挫敗感在他此刻看到楚千塵朝他走來時,節節上升,攀升到了最高點。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楚云逸驀地轉過身,大步就想跑。

  楚千塵嘴角抽了一下,語調平緩地說道:“楚云逸,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

  這句話簡簡單單,不輕不重,可威嚇之意溢于言表。

  楚云逸一不小心就又想到了上次在侯府被楚千塵掀翻的一幕幕。

  要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摔個四腳朝天,那肯定會比他今天輸了武試還要丟臉,要是真這樣,他干脆就拿塊豆腐撞死自己好了!

  楚云逸停住了,身子僵直如石雕,一動不動。

  楚千塵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楚云逸跟前,停在距離他一步外的地方停下,單刀直入地問道:“輸了?”

  “……”楚云逸有些別扭地移開目光,完全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他聽郁七說過,家里的姐妹將來出嫁后,要是在婆家被欺負,娘家的兄弟就是靠山。

  他是長子,比楚云沐大了這么足足七歲,本該由他挑起擔子的!

  可是他這么差勁,楚千塵還沒嫁,他就保護不了她,那么他以后怎么當楚千塵的靠山?

  聽說,那些沒有娘家兄弟靠的姑娘家在婆家會被人欺負的。

  虧他在皇帝下旨賜婚的那天,還大言不慚地在嫡母和楚千塵跟前放話說,有他呢!

  想著,楚云逸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他實在是太丟臉了!!

  少年人那年輕意氣的臉上寫著倔強、羞惱、慚愧,還有一絲絲的不服氣。

  好一會兒,他才僵硬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輸了。

  她盡管嘲笑他、奚落他好了!

  反正活該他受著。

  楚云沐傲嬌地昂起了下巴,終于與楚千塵四目對視。

  “張嘴!”楚千塵命令道。

  “……”楚云沐眨眨眼,下意識地張開了嘴。

  接著,他又懊惱地想道:他又不是楚云沐這小子,怎么她讓干嘛就干嘛!

  楚千塵隔著帕子從荷包里摸出了一粒玫瑰松子糖,抬手往他嘴里一塞。

  她什么也沒說,就直接走了。

  楚云逸只覺得那一股混雜著玫瑰、松子和蜂蜜的香甜味彌漫在口腔中,是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這是楚千塵親手做的糖。

  口中香香的,甜甜的。

  楚云逸含著糖唇角不由彎了起來,又打起了精神,在心里暗暗發誓:他下次一定不會輸了,不管是在校場上,還是在府中……

  他是長子,他一定會當楚千塵的靠山,讓她對他刮目相看的!!!

  楚云逸昂了昂下巴,轉過身昂首闊步地走了,頗有幾分“老子天下第一”的張狂。

  楚千塵返回了高臺上的座席。

  嚴嬤嬤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一直把人護送到了坐席。

  安樂、常寧和楚千凰等貴女們還坐在原本的座位上,俱都朝楚千塵看了過來。

  楚千塵坐下時,眼角的余光在下方的擂臺掃過,愣了愣,她這才注意到擂臺上比試的兩人中其中一人居然是蘇慕白。

  蘇慕白穿著一襲天水碧直裰,手持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相貌儒雅,身形瘦削;

  而他的對手是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異族人,這異族人一雙冰藍的眼眸如孤狼般銳利,個頭比蘇慕白還高出了大半個頭,就像是一頭頂天立地的巨熊,肌肉發達,手持一對沉重的流星錘。

  兩人一個斯文,一人粗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尤其這異族人手里的流星錘足足有人的頭顱那么大,布滿了尖銳的銀刺,舞動時,流星錘帶起一陣銳利的勁風,虎虎生威。

  高大魁梧的異族人動作十分靈活,迅猛,使著雙錘頻頻出招,逼得蘇慕白連連后退,只守不攻,瞧著似乎很是被動。

  好幾次,觀眾席上的眾人都以為那流星錘就要捶到蘇慕白,驚呼連連,一個個都望著擂臺移不開目光。

  楚千塵只掃了擂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對蘇慕白的本事還是有些了解的,因此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游刃有余。

  蘇慕白這個人一向謹慎,希望謀定后動,等他把對手給摸透了,也就該出手了。

  見楚千塵坐下,嚴嬤嬤就福了福身告辭,用帶著幾分倨傲的態度說道:“楚二姑娘,奴婢回去收拾行李了。”

  她也沒等楚千塵回應,就徑自走了,很顯然,她全然沒把楚千塵放在眼里。

  其她貴女們眼神復雜地望著嚴嬤嬤的背影。

  方才,楚千塵來到校場外時,她們在這高臺上借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就看到了送楚千塵歸來的嚴嬤嬤。

  當時,她們只是看了一眼,沒在意,可方才從嚴嬤嬤這句話中的意思,她們聽出來了,殷太后把嚴嬤嬤賜給了楚千塵。

  很顯然,這是殷太后嫌楚千塵是個庶女,沒有規矩,所以才專門派了個嬤嬤去侯府調教她的吧。

  幾個貴女們彼此交換著默契的眼神。

  一開始,不少人對楚千塵還是多少有點興趣的,都在悄悄地觀察著她,覺得楚千塵外表瞧著乖乖巧巧,可是半晌都憋不出一個字,這性子明顯有些內向,不夠大方。

  現在,她不過是去壽寧宮見了殷太后一面,殷太后就不滿地賜下嬤嬤,看來她確實如傳聞中一般,就是個懦弱的庶女,不僅是上不了臺面,甚至連個嬤嬤都壓不住!

  一個這樣的姑娘家就算是嫁進了宸王府,成了宸王妃,以后恐怕也鎮不住。

  想著,她們再看向楚千塵時,目光中帶著幾分輕蔑。

  也是,這給人沖喜的姑娘家能好到哪里去!

  在一道道審視打量的目光中,一道輕快活潑的聲音打破了周圍的沉寂。

  “姐姐,”三公主安樂一見楚千塵終于回來了,就如乳燕歸巢地朝她撲去,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撒嬌道,“你去哪兒了?我好無聊啊。”

  “下面的這兩人都打了好一會兒了,也分不出勝負……”

  “錚!”

  一道激烈的武器碰撞聲驟然響起,恰好打斷了安樂的話。

  擂臺上,那異族人發出了痛楚的嘶吼聲,他左手的流星錘脫手掉在了地上,左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血口子,鮮血橫流,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只剩下那右手的流星錘還牢牢地握在他手上。

  他粗獷的面龐上目眥欲裂,似乎恨不得撲過去將蘇慕白撕裂似的。

  當那些觀眾以為這異族人還要再出招時,卻見他憤憤地丟掉了右手的另一個流星錘,直接下來擂臺。

  這個動作的意思是,他認輸了!

  一個兵部官員立刻就朗聲宣布道:“獲勝者,蘇慕白!”

  “啪啪啪……”

  霎時間,周圍的觀臺上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此起彼伏,如轟雷般此起彼伏。

  唯有方才那藍眼異族人及其族人所在的看臺一片肅靜,瞧著與周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皇帝也抬手啪啪地鼓起掌來,瞧著意氣風發,仿佛是他自己贏了這場比試似的。

  “迦樓,”皇帝轉頭看向了就坐在他身旁的白衣僧人,自得地笑道,“這位蘇慕白是我大齊五軍營的一名參將,六年前的武狀元,現在還未及而立之年,為我大齊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皇帝看似漫不經心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炫耀,幾分示威。

  這本來也是今天武試的目的之一,皇帝要讓南昊以及周邊的這些番邦異族知道,大齊不僅有宸王顧玦,還有許許多多年輕勇猛的將士。

  這些人并不弱于顧玦!

  就是顧玦死了,大齊也并非是人人可以咬上一口的餡餅。

  下方,蘇慕白朝皇帝和迦樓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把劍收進了劍鞘中,又有人來收拾擂臺上的殘局,取走那對流星錘,擦掉擂臺上的血跡。

  迦樓凝望著蘇慕白的背影,贊道:“貴國的蘇參將不僅武藝非凡,而且眼力更是過人,膽大心細。”

  眼力?!皇帝怔了怔,沒明白迦樓的意思。

  迦樓身后的青衣少年接口道:“左撇子……‘流星錘’是個左撇子。”

  方才那個使流星錘的異族人雖然用的是雙錘,但是人的左右手必然還是有強弱之分的,左撇子自然是左手更靈活且力道也更強,此人既然連左手的流星錘都掉了,單憑他的右手自然也不可能戰勝蘇慕白,這才是他沒有戀戰、坦然認輸的原因。

  皇帝臉色微僵,他根本就沒看出那個藍眼睛的番邦人是左撇子。

  迦樓微微一笑,目光和煦,贊了那青衣少年一句:“不錯,你的眼力有長進。”

  青衣少年下巴昂了昂,仿佛得了偌大的夸獎似的。

  迦樓又看向了皇帝,接著道:“大齊真是人才輩出,聽說,這位蘇參將曾經在北地軍待了幾年?貴國的宸王還真是會調教人。”

  “……”皇帝的臉色霎時更難看了,明明此刻陽光燦爛,可是皇帝的面龐卻像是陰云罩頂似的。

  倪公公手里的那把拂塵顫了顫,身形繃緊。

  他可以猜到皇帝此刻到底有多生氣,在場那么多人恐怕也只有南昊大皇子烏訶迦樓敢這么跟皇帝說話了。

  周圍其他的勛貴朝臣也都是垂眸,只當做沒聽到皇帝被人打了臉。

  迦樓依舊笑著,笑容溫文爾雅,仿佛并不覺得他方才的話有什么問題。

  皇帝臉上的表情幾乎有些撐不住了。

  這時,下一輪比試開始了。

  兩個形貌各異的男子從兩個方向上了擂臺,這一輪比試的決勝者將與蘇慕白決戰,再決出這次武試的最后優勝者。

  一陣響亮的鑼聲響起,那兩個男子彼此持刀相對,殺氣騰騰地揮刀劈出……

  皇太子顧南謹握了握拳,生怕場面越來越僵,清了清嗓子,笑著:“九皇叔確實年少英才,文武雙全,精才絕艷。”

  “孤聽聞烏訶大皇子在貴國也是一等一文武全才,將來,烏訶大皇子與我大齊也是一家人。”

  顧南謹這話一出,周圍的氣氛霎時變得很微妙。

  從大齊人到迦樓帶來的昊人皆是如此。

  皇帝所在的高臺上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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