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
沈氏的瞳孔慢慢地縮成黑漆漆的一點。
陳嬤嬤并不覺得這件事與楚千凰有關,趕忙又解釋道:“奴婢很確信,當時大姑娘是在堂屋外與丫鬟說話,她不可能聽到夫人您與奴婢說的話。”
以楚千凰的位置來說,確實不可能聽到她們說話,當時,沈氏說話時不僅刻意放低了聲音,還讓所有的下人都候到了廊下。
但是,沈氏的心里像是埋進了一根刺一樣,那根刺扎得她的心臟隱隱作痛。
真的不可能嗎?!
從前,她覺得凰姐兒不可能做出挑撥姐妹那等損人不利己的事,可是結果呢?
從前,她覺得凰姐兒光風霽月,可是事實呢?
陳嬤嬤心弦緊繃。
沈氏又閉了閉眼,然后聲音干澀地問道:“凰姐兒她下次什么時候回府?”
平日里楚千凰一般每十日回府三日,上次回府是為了內務府來給楚千塵下聘臨時回來的。
陳嬤嬤算了算日子,答道:“七天后。”
這三個字說得她喉頭發緊,她也意識到沈氏這么問的意思了。
陳嬤嬤猶疑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了:“夫人,不可能吧。”
她這句話說得其實也沒什么底氣,但是她實在想不出楚千凰有什么理由這么做。
也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她自己,還是為了說服沈氏,她忍不住就又多說了幾句:“夫人您是在查二姑娘和姜姨娘的事,這和大姑娘有什么關系?大姑娘她也沒有理由要幫著姜姨娘啊。”
“再說了,大姑娘與姜姨娘素無往來……”
“你還記不記得,”沈氏忽然就打斷了陳嬤嬤,“你還記不記得梅兒說,‘那一天’看到了凰姐兒。”
沈氏的聲音發緊,微微嘶啞。
她說的“那一天”,指的是三月時楚云沐掉下假山的那一天。
崔嬤嬤的事發時,楚千凰非常坦然地說她當時是去假山那邊摘花。
但是,從那個時候起,沈氏的心里就落了一根刺。
偶爾,她心頭會呼之欲出地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但是她每每都把它按捺了下去,對自己說,楚云沐是楚千凰的親弟弟,這怎么可能呢!
可是現在,因為俞嬤嬤的死,這根刺也在沈氏心口越扎越深了。
這段日子,她時常做一個夢。
夢中的自己行走于一片暗無天日的濃霧之中,連她的眼睛都似被人蒙了一層紗似的看不清。
她在迷霧中只能不斷地往前走,偶爾夜風會送來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她耐著性子往前走,好不容易,前方似乎隱約看到一絲光……
當她感覺自己只差一點點地就能走出迷霧時,她就突然醒了。
那種感覺就像此時此刻,似有什么東西在她心頭閃過,似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夫人,二姑娘來了!”
大丫鬟冬梅的聲音在簾子外響起,沈氏猛地打了個激靈,又回過神來。
陳嬤嬤替沈氏應了一聲,冬梅就把楚千塵領進了東次間,跟在她們身后還有那個來自壽寧宮的蘭若姑姑。
與此同時,又有小丫鬟去把勵小公公給請了過來。
勵小公公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要不是太子妃早有指示讓他務必要把請帖送到未來的宸王妃手里,他早就丟下帖子走人了。
走入東次間后,勵小公公翻臉像翻書似的換上了一張討喜的笑臉,看得正院的小丫鬟佩服不已,暗道不愧是宮里來的公公。
“見過侯夫人,見過楚二姑娘。”
勵小公公恭恭敬敬對著沈氏與楚千塵作揖行禮,又摸出了那張早已備好的杏黃色帖子,“太子妃命小人送這張請帖給楚二姑娘,請姑娘三日后進宮去芙蓉園赴宴。”
“姑娘也不必太隆重了,去的都是些年紀差不多的公子姑娘,屆時也就是打打馬球,賞賞花而已。”勵小公公笑呵呵地說了一番,也是提醒楚千塵事先準備好騎裝。
楚千塵乖乖巧巧地抿唇一笑,含笑道:“勞煩公公了。”
她示意蘭若過去接過了那份帖子。
她是想出門走走,自從皇帝的這道賜婚圣旨下了以后,除了每隔兩三天以神醫的身份去宸王府做做樣子外,她幾乎都沒怎么出過門,能出去散散心也好。
而且……
楚千塵眸底掠過一道異常明亮的光芒。
雖然勵小公公只說那些公子貴女會赴宴,沒提烏訶迦樓也會去,但是楚千塵的消息比沈氏靈通一點,她有宸王府的眼線,提前就已經聽薛風演說了太子顧南謹也邀請了烏訶迦樓的事。
如果太子顧南謹只是想邀人一起打馬球、賞花,那就沒必要特意邀請烏訶迦樓了。十有八九太子的真正目標是迦樓吧。
王爺上一次就說過,烏訶迦樓此人聰慧絕頂,是個見微知著的不世奇才。
能得王爺這等夸獎的人這世上屈指可數,迦樓如今還留在京城,八成是為了王爺。
雖然楚千塵從來沒與對方明言過,但是她看得出來,也許迦樓早就猜出來了,那個七星草是給王爺的。
可即便如此,這個人還是如約把七星草給了她。
楚千塵思忖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始終是溫溫婉婉,柔柔順順,綿軟得好似一只可愛又無害的白兔。
她甚至沒問蘭若要那張帖子,帖子就一直抓在了蘭若的手里。
勵小公公對所見所聞相當滿意,又揖了揖手,“小人還要回去向太子妃復命,就先告辭了。”
沈氏正想讓陳嬤嬤幫著送客,勵小公公卻是搶前先一步,又道:“蘭若姑姑,太后娘娘還有些話要叮囑姑姑,就勞煩姑姑送送我了。”
他光明正大地就要把蘭若叫走,沈氏皺了皺眉,心里不太痛快。
楚千塵轉頭看向了旁邊不茍言笑的蘭若,溫柔地說道:“蘭若姑姑,你就送送公公吧。”
“是,姑娘。”蘭若規規矩矩地應了,捏著請帖的手指下意識地微微用力,可臉上那張嚴肅的面具依舊戴得穩穩的。
她們這些能在宮里混到這個位置的,要是連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恐怕早懼死了一千一萬次了。
她自認已經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老妖精了,卻還是……
迎上楚千塵清亮如月光的鳳眸,蘭若心里打了個寒戰:這根本就是修成了九條尾巴的狐貍精吧!
蘭若畢恭畢敬地送了勵小公公出了正院,后方還跟著兩個侯府的小丫鬟。
勵小公公一路走,一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的庭院與下人,心里至少挑出了二三十處不是。再回想今日來侯府中的種種,對于永定侯府越發不屑。
待四下沒有旁人時,勵小公公才壓低聲音道:“我瞧著楚二姑娘性子溫和,是個好相與的,你服侍了她也好幾天了,覺得她如何?”
他說話的同時,兩只灰撲撲的麻雀從后方振翅飛過,翅膀拍過幾叢灌木,引來一陣“簌簌”的響動。
蘭若嚇了一跳,回首望了一眼,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某處陰暗的地方盯著自己似的。
“姑娘確實性子好。”她小聲地說道,神情麻木。
勵小公公沒注意蘭若的神色,一邊聽,一邊往前走,再問:“楚二姑娘規矩學得怎么樣了?太后娘娘說了,你也不太心急了,慢慢教。”
他似是擔心在侯府隔墻有耳,問起話來也委婉得很。
蘭若自是明白的,全都撿對方想聽的話說:“姑娘學得很好,也一直感念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的恩德。”
勵小公公徹底放心了,心道:看來蘭若果然是把人給調教好了,也是,那等子上不了臺面的庶女只需要稍微震懾一下,為了楚家,她也不敢折騰出什么幺蛾子的。
“那就好。”勵小公公笑容滿面地說道,“那我就回去稟了太后娘娘了。”
蘭若把人送到了儀門處,勵小公公春風得意地走了,而蘭若又返回了正院,楚千塵正在與沈氏道家常,那笑吟吟的樣子與她此前那寡言柔順的模樣判若兩人。
當蘭若進屋時,楚千塵抬眼朝她掃了一眼。
她這一眼漫不經意,卻是把蘭若看得猛地打了個哆嗦,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