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頂上,清心細細俯視著眼前的小村莊。
陽光下,星羅棋布的十幾座小屋,長長的籬笆一朵朵的牽牛花,三兩個村民趕著耕牛正在田間勞作,一位農婦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織布,幾個孩童在小溪邊上玩水。看上去,與尋常凡間的小村落并沒什么區別。
“這里是必經之路了?”
“是必經之路沒錯,但是……”詩雨萱低頭反復查看自己手中的羊皮地圖,好一會,蹙著眉頭道:“這地圖上沒標明這里有個村落啊。”
“你的地圖哪里來的?”
“是我師傅凌云子留下來的,師傅他老人家最愛游山玩水,所以地圖也特別多,而且很是準確。”
“八師兄的地圖啊?這都多少年了,莫說一個村落了,便是國界都早變了,哪里還能作數?”清心朝著村莊又是望了一眼,拍了拍手道:“既然這里是必經之路,那我們就在這里等吧。那金蟬子的轉世是和尚,又稱比丘,這遇著人家了,總要化個緣,借個宿什么的。在這里等準錯不了。”
說著,她已經大步朝山下走去。
詩雨萱一怔,稍稍猶豫了一下,無奈嘆了口氣道:“誰讓她是師叔呢?”
說罷,她快步跟了上去。
隱隱地,她總覺得不太合適,不過看上去似乎也沒什么危險。
雖說如今的凡間妖怪眾多,各方勢力犬牙交錯,但尋常沒見識的小妖哪里是她這位師叔的對手呢?
至于那些有些眼界的妖王。總不會想同時得罪須菩提和太上老君兩位大能吧?
天庭的話還好說。天軍妖王們未必怕。但大能,這可不是說笑的,一旦得罪了,說不準哪天晚上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沿著綿延的山路一路走,兩人很快到了懸崖下方,遇見了一個正在劈柴的老人。
那老人見了二人,頓時微微一怔。看得入了神。下一刻,似乎想起了什么,驚得睜大了眼睛,整個都說不出話來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那老頭丟掉手中的父子整個匍匐在地,微微顫抖著。
清心連忙小跑著過去,伸手去攙扶老人,道:“老人家,您這是怎么啦?”
那老人眨巴著眼睛道:“你……你們是……是妖怪還是神仙?”
聞言,清心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
那笑容溫暖得像冬日的陽光。
“老人家。我們只是路過的行人罷了。”
“你們休要欺瞞我,路過的行人哪有你們這樣的?”
“我們怎么樣了?”清心不解地問道。
那老人微微哆嗦著后退了兩步。忍不住看了清心一眼,又有些驚慌地低下頭道:“此地方圓百里無村落,路過的行人哪里能不帶行李?再說了,行人遠道而來必定風塵仆仆,哪能如你們這般……這般……”
一時間,老人家竟也找不到詞來形容眼前的兩個女子。憋了好一會,只眨巴著眼睛低聲道:“你們,要么是天上的仙女,要么……就是這山林里的狐妖所化,凡人哪能生得你們這般好看?”
聽到這話,清心不由得都笑開了花,那身后的詩雨萱也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么多年了,清心還是第一次離開兩位師傅,也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凡人接觸。
她低著頭抿了抿嘴唇,正色道:“老人家,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我只是個人,不過呢……是個有些法力的人。”
說著,清心隨手一指,那堆放在一旁的柴一根根飛了起來,驚得那老農都合不攏嘴了。
就在那老人的面前,一根根的柴凌空被劈開,整齊地疊好。
清心拍了拍手,有些得意地說道:“看,我不害您,還幫您干活呢。能是妖怪嗎?”
那老頭不禁有些遲疑了,卻還是兩腳發軟,靠在一旁的巖石上捂著胸口久久說不出話來。只不斷地眨巴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兩人。
詩雨萱還好,拋開面容不提,那一身的道袍,雖說也不是尋常能見著的,但也不會差太多。
清心對他來說則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了。
不說別的,單單那一身粉嫩翠綠的長裙,就光顏色,看上去已非凡品。還有發髻上簡單的幾個裝飾,細看之下,也都不是普通富貴人家可能擁有的。
再說那面容,更是老人平生未見之美貌。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那老農都有些不敢看了,怕多看兩眼,那魂都被吸了去。
就這么呆了好一會,清心小心翼翼地問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師叔,我們還是回去吧,會嚇壞他們的。”一旁的詩雨萱低聲道。
清心扁著嘴,蹙著眉頭盯著老人,依舊站著不動。
又呆了好一會,那老人總算緩過勁來了,小聲問道:“你們真不是妖怪?”
“是妖怪,會站在這里跟您說話,還幫您干活嗎?”
“對……也對。”老頭子捂著胸口緩緩紓了口氣,又低聲問道:“那……你們剛剛說你們要干嘛?”
“我說我們要在這里等人。”
“等人?”
“對。”清心仰起頭朝著村莊的方向望了望。
此時,村里的人似乎也都發現了兩人的到來,一個個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遠遠地看著,那目光中夾帶著恐懼與好奇。
回過頭,清心對老人說道:“老爺爺,我們要在這里借宿幾天,能住您家嗎?”
“借宿?”詩雨萱當場就驚叫了出來:“我們還是在村外等吧,別住到村里了。”
“為什么?”
“你看他們那樣子……方便嗎?”詩雨萱深深吸了口氣道:“再說了,你是不知道這些山間村落里的房子都是怎么樣的,依我看。跟露宿也沒啥區別。大不了施點術法變一間宅子便是了。”
“我就想住村里。不行嗎?”清心白了詩雨萱一眼,又轉而望向老農道:“老爺爺,可以嗎?”
“這……”那老頭子支支吾吾地說道:“這恐怕不太方便吧?”
“您不答應嗎?”
“不是。”老頭子連忙擺了擺手道:“只是……真得不太方便。看兩位姑娘這身衣著,如何能住在我家呢?”
望著老頭子,清心的眉頭緩緩地蹙了起來。
這一望,老頭子頓時有些招架不住了,連忙道:“我就帶兩位看看吧,看了。兩位姑娘就明白了。”
說著,老頭子領著兩人沿著田邊的小路緩緩朝著村莊走去,那些個村民依舊遠遠地圍觀著,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更是看得都丟了魂了。
此時,就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茅草屋里,普賢正透過窗欞的縫隙遠遠地看著她們。
一旁的僧人低聲問道:“師傅,我們等的,莫非就是她們?”
普賢微微點了點頭,
“那。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做?”
“什么都別做。盡力維持好整個村莊就行了。”深深吸了口氣,普賢嘆道:“盡力維持好整個村莊就行了,務必,不能讓她們看出一點端倪。”
“弟子明白了。”
就在這一副專門為她而創造的假象中,清心緊跟著老農緩緩地走著,興高采烈地四下張望。
扛著稻米呆呆望著她的少年,趕著耕牛背著斗笠的牧童,院子里套在石磨上的驢……
在她的眼中,這平凡村落中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每一件事,都是她在斜月三星洞,在兜率宮沒見過的。
那笑容,看得身后的詩雨萱都有些無奈了。
這真的是為了見悟空師叔嗎?還是說單純只是找了個借口出來外面溜達一圈?
走了好一會,老農指著前方道:“那便是老頭子的家了。”
遠遠地,兩人看到了一座小小的茅草物,破舊的籬笆圍成的院子,那墻看上去根本就是用亂石堆積而成,屋頂上的稻草更是有深有淺,估摸著該是修修補補了許多次。
在那院落中,一個看上去已經有八十好幾,老態龍鐘的婆婆正坐在小凳子上倒騰著遍地的稻谷。
“這位是……”
“這是……我娘。”
“那老爺爺您的兒女呢?”
那老農微微一愣,好一會,才低聲道:“有一個兒子,二十幾年前,不慎被老虎咬死了。我那婆娘也因此害了病……之后,這家里就只剩下我們母子二人。”
聞言,清心連忙尷尬地閉上嘴巴,不敢再問。
一路上,在他們的身后,一眾村民都遠遠地跟著,好奇地張望。
待到走進了院落,清心緩緩走上前去躬身拱手道:“奶奶好。”
那婆婆一驚,連忙抬起頭來,卻是恍惚了半天,道:“誰……誰?”
老農低聲道:“我娘眼睛不太好使。”
說著,走到婆婆的耳邊高聲吼道:“娘,家里來客人了!”
“你說什么?”
“我說,家里來客人了——!”
“哦哦,客人。”說罷,那婆婆又是呆坐著不動了。
站在最后的詩雨萱無奈地瞧著那婆婆嘆道:“看來不只是眼睛,連耳朵都不太好使。這老爺爺的日子還真是……”
清心嘟著嘴悠悠瞥了一眼詩雨萱,從衣袖中摸出了一個白瓶子,倒出一粒金丹,塞到老農手中,道:“爺爺,這個給老奶奶吃下去,眼睛和耳朵就都好了,應該還能延壽二十年。”
“啊?”這一說,不僅僅是老農,就連詩雨萱都怔住了。
那老農瞧著掌心的金丹,瞧了瞧自己的母親,又瞧了瞧清心,一時間都慌了神了。
詩雨萱靠到清心身邊,低聲問道:“這是……太上老君的金丹吧?”
“恩。”
“你就這么給一個素未謀面的老婆婆啊?”
“不可以嗎?”清心反問道。
“這東西……這應該是太上老君給你提升修為用的吧?多少修士做夢都想得到呀。”
“你也想要嗎?”
“這……我……這誰不想要啊?”
“這是我從兜率宮隨手拿的。”清心拎著那瓶子在耳邊搖了搖,道:“還剩下五顆,就都送給你了,回頭我再找師傅要就是了。”
說著,清心已經將瓶子塞到詩雨萱的手里。
一時間,詩雨萱與那老農的神情是一樣樣地。
眼看著這情況,清心一步步走到老農身旁,將老農手心的金丹拿了過來,輕輕放到老婆婆唇邊。
“來,婆婆張嘴,啊”
就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那老婆婆微微張了張嘴,將金丹含入口中。
緊接著,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歲月留下的痕跡,仿佛正被某種力量從那老婆婆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抽離。
臉上的皺紋一點一點地減少,原本已經掉到只剩下幾根的頭發也飛速地長了出來,干癟得只剩下骨頭的雙手也一點一點的充實了起來,就連那空洞的目光中神彩都在漸漸復蘇。
不多時,那老婆婆緩緩地站了起來,一臉驚恐地看著四周,看著笑盈盈的清心。緊接著,眼眶中熱淚一滴滴地墜落。
那四周的人也都一個個驚恐的看著她。
“神仙啊——!是神仙啊——!”不知什么人忽然叫了起來,緊接著,那圍在籬笆墻外的村民一個個又跪又拜,呼天搶地。
院中的母子倆也都匆忙跪倒在地,不住得磕頭。
清心嚇得連忙伸手去扶,一個勁地勸說他們不要再跪了。
遠遠地,普賢頓時笑了出來。
一旁的僧人不由得疑惑了起來,道:“這也太豪爽了吧,金丹,就拿來這樣隨便送人?當年玉帝求一顆,都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你知道她是誰嗎?”
僧人緩緩搖了搖頭。
普賢長嘆了口氣道:“明面上,她是須菩提排行最末的入室弟子,實際上,她還有另一重身份——太上老君如今親授的唯一弟子。”
僧人不由得微微吃了一驚,道:“這世間還有這等人物?”
“本來是不會有的。”普賢淡淡笑道:“可萬事,總有例外。她就是那個例外,只是不常外出行走,不廣為人所知罷了。金丹對她來說算得什么?不過是太上老君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副產物罷了,要多少,也就看心情。”
此時,與此地相距百里不到的距離,猴子一行正緩緩地朝這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