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之后,多目怪揚起前擺,跪地道:“當初花果山妖族的崛起,有一半是圣母大人您的功勞。我妖族,既是大圣爺的子民,也是圣母大人您的子民。可憐六百多年前那一役,花果山四散天下,分崩離析。如今,三界群妖,過半數居于獅駝國。若按如此局勢發展,這獅駝國中的妖怪,必定都會成為六耳獼猴的殉葬品。多目請圣母大人無論如何體恤這獅駝國中萬千子民,莫再讓我妖族元氣大傷了!多目在此謝過圣母大人大恩大德!”
說罷,多目怪的額頭緩緩叩地,長跪。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一下安靜了下來,屏住了呼吸。
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在蜷曲在地的多目怪身上。那身軀微微顫抖著,祈求著憐憫。
有那么一瞬,楊嬋的心似乎松動了。然而,僅僅是一瞬而已,甚至都沒來得及表現在臉上。
由始至終,楊嬋都只是靜靜地站著,低頭俯視著多目怪。許久,輕嘆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多目怪高聲呼喊道:“難不成,圣母大人就愿意眼睜睜看著萬千子民的性命,只換一個六耳獼猴暫時不投佛門嗎?”
楊嬋凝望著窗外的明媚道:“有些代價,付不付,由不得我們。”
“可我們明明可以不付這代價!只要,圣母大人您愿意配合,數日之內,獅駝國必定四散。萬千妖族得以保命!”
“保住了性命,然后呢?”楊嬋悠悠道:“有些東西,是終究需要去面對的。六耳獼猴一旦投了佛門,西行路上必定再生變。屆時,失去的可能就是擊敗如來的唯一機會。”
“就算今天我們不將六耳獼猴推向佛門,明天他也一定會靠向佛門的!”
“那就明天再說吧!”楊嬋厲聲叱喝道。
“難道圣母大人心中就只有大圣爺一人嗎?”
“對。”楊嬋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多目怪,一字一頓地答道:“我心里,只有他。任何可能傷害到他的事情,我都不會允許。所以,你也不用再說了。”
一時間,多目怪整個怔在那里了,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一會,多目怪才稍稍收了收,叩首道:“多目,告辭。”
說罷,他緩緩起身,躬著身子一步步后退。
“站住。”
多目怪停住了腳步。
“九頭蟲不用你去救,我自己會去。這次的事情,念在你對花果山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揭發你。但是,你必須立即停止一切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否則……”
楊嬋沒有再說下去,不過,多目怪也已經明了。
他再次跪地叩首,微微顫抖著說道:“謝圣母大人。”
“行了,下去吧。”
“諾。”
外殿內,萬圣公主暖暖正呆呆地坐著,那眼角的淚痕依稀可見。
猛然抬頭間望見楊嬋從內室走來,連忙快步迎了上去,福身行禮,哽咽著喊道:“楊嬋姐,九頭蟲他……”
“行了,我知道了。”還沒等暖暖說完,楊嬋已經單手將她扶了起來:“走吧,我帶你去救他。”
“謝楊嬋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帶著萬圣公主與一眾隨從,楊嬋快步朝著殿外走了去。
密室的門緩緩打開了。
多目怪一步步走入其中。
那密室之中無聊喝著酒的鵬魔王一見多目怪臉色不善,連忙站了起來,低聲問道:“沒談妥?”
“沒有。”多目怪低聲嘆道:“這個圣母大人,一心就只想著那大圣爺,不管不顧啊。當真是不管不顧……”
“想著大圣爺?”鵬魔王嚇了一跳,連忙問他:“那她會不會告發我們?”
多目怪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放心,她想的是西行路上的那個大圣爺。應該,還不至于告發我們吧。我是說,暫時。”
聞言,鵬魔王總算松了一口氣,悠悠笑道:“那還好。嘿嘿,這女人也真是的,為啥就偏想著西行路上那一個呢?兩個,不都是大圣爺嗎?有權有勢就好了,講究那么多干嘛?”
多目怪又白了鵬魔王一眼,道:“反正事情就暫時這樣了。接下來,我們得換個計劃了。”
“你還有其他計劃?”
“當然。只做一個計劃,那可不是我多目的風。”多目怪咬了咬牙道:“換個方式,配不配合,就由不得她了!”
一位妖將匆匆來到六耳獼猴身后,單膝跪地道:“大圣爺,圣母大人來了。還帶著萬圣公主。”
這一說,六耳獼猴握著酒杯的手頓時緊了緊,斜眼朝著一旁的山羊精望了過去。
“她不是說報信的不是她嗎?怎么老子查細,她也要管?”
“這,臣就不清楚了。”山羊精干笑兩聲,微微往后挪了一步。
六耳獼猴冷哼了一聲道:“告訴她我有事在忙,沒空見。”
前來稟報的妖將無奈道:“大圣爺,攔不住啊……”
正言語間,屋外已經傳來了聲聲騷動。
“圣母大人,大圣爺還沒召見,你不能……”
“滾開!”
“圣母大人,大圣爺他……”
“我讓你滾你沒聽懂嗎?”
只聽“咣”的一聲,大門敞開了。楊嬋就站在門外,冷冰冰的。
那屋內,六耳獼猴正悠閑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擺弄著茶盞,一旁站著山羊精。
見狀,楊嬋抬腿跨過了高高的門檻,對山羊精道:“出去!”
山羊精正想挪動腳步,那手卻被六耳獼猴拉住了。
“留下。你是我獅駝國的丞相,有什么不能讓你聽的?”
無奈,山羊精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頭都不敢抬。
身后的房門合上了,房間里,就剩下楊嬋、六耳獼猴、山羊精,三個人。
楊嬋冷冷地注視著六耳獼猴。
那另一端,六耳獼猴卻是一副悠然的表情。一旁的山羊精低著頭,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了。
“今天怎么這么有空,居然跑到我這里來了。可真是稀客啊。”
“把九頭蟲放了。”
“為什么?”
“他不是細。”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我可以性命擔保,他不是。”
六耳獼猴一下笑了出來,搖了搖頭道:“這不合理。反正獅駝國中是一定有細的,而且位階還不低。如果你能告訴我真正的細是誰,我就相信你九頭蟲不是細。至于用性命擔保之類的話就不要說了,這說不過去。”
聞言,楊嬋也漸漸有些不淡定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怎么樣?”隨手將茶盞頓在桌案上,六耳獼猴伸了個懶腰,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你覺得這個建議怎么樣?”
見狀,楊嬋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口氣道:“只要你放了九頭蟲,流言問題我幫你解決。”
“嘿,真是笑話。你覺得我在乎那些流言嗎?在乎一堆小蟲子怎么說我?”
“那你在乎什么?”
“我就在乎有誰背叛了我。把細找出來,弄死,這是我唯一的目的。”說著,六耳獼猴咧嘴露出獠牙,一點一點地在楊嬋面前攥緊拳頭,發出恐怖的“噼啪”聲響。
“行了,我懂了。”說著,楊嬋轉身便伸手去開門。
“怎么,這就走了?不再努力一下?”
沒有理會六耳獼猴的調侃,楊嬋板著臉開了門,徑直跨過門檻。
門外,萬圣公主連忙迎了上來,那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房中的六耳獼猴一眼,低聲道:“楊嬋姐,九頭蟲他……”
“有什么話一會再說。”
一言一語之間,楊嬋已經帶著自己的侍從走遠了。六耳獼猴的眼前,只剩下微微晃動的木門,門外呆若木雞的妖將,還有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的山羊精。
緩緩地,那臉上原本戲謔的笑意漸漸消失了,轉而換上的一副冷冰冰的臉孔。六耳獼猴呲著牙低聲道:“我又有點懷疑她了,想辦法查查她。最好,把所有進出圣母宮的人都查一遍。”
“大圣爺,這……”
“還有九頭蟲,別手軟。看看……能不能真的拷問出點什么來。”
稍稍猶豫了一下,山羊精只得硬著頭皮拱手道:“諾。”
“啟稟圣母大人,丞相已經對九頭蟲將軍用了刑。要他供出同伙。”
“啟稟圣母大人,九頭蟲將軍昏厥過去了。丞相派人請示大圣爺,是否繼續。大圣爺的答復是,繼續用刑,只要不死就行。”
“啟稟圣母大人,九頭蟲將軍又昏厥過去了。”
“楊嬋姐,您一定要救救九頭蟲啊。我發誓,他真沒有背叛大圣爺,一點都沒有!”
“現在不是背叛沒有的問題,而是……”
一個個的消息傳來,坐在楊嬋旁邊的暖暖都已經嫣嫣地哭出聲來了。楊嬋卻還是束手無策,只能干著急。甚至連事情的因由,楊嬋都沒辦法跟暖暖說清。
告訴她,這其實是多目怪的計謀嗎?那自己怎么解釋自己的立場呢?
自己幫不了她,但至少……不應該將她卷入更大的漩渦吧。說到底,他們與鵬魔王之類的混世妖王不一樣,不過是一對安分守己的小夫妻罷了。
正當楊嬋無奈之際,一位妖將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躬身在楊嬋耳邊細細說了幾句。
頓時,楊嬋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鵬魔王去了監牢找山羊精,而且……還是從多目怪的府邸里走出來的?”
看來,多目怪沒打算就此收手啊……
楊嬋靜靜地注視著一旁呆望著她的暖暖,好一會,低聲道:“召集九頭蟲的舊部,我們,去劫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