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蘇州,落月琴臺,背著巨闕的小鐵,正在瑤琴閨房中,雙手抱肩,一臉古怪的看著眼前的張嵐。
“你這是女裝上癮了?”
小鐵吐槽了一句。
而張嵐今日穿的,也確實比較夸張。
他穿著一件非常繁瑣的宮裝長裙,里里外外有四層多。
這種衣服,算是這個時代的“禮服”,就算是瑤琴,也只有在祭祖之日才會穿的。
誰家姑娘腦子有問題,在家中還要穿上這等繁瑣正裝?
但張嵐卻毫不在意。
他正坐在銅鏡前,在一個美人的服飾下,給自己臉上描眉化妝。
那種怡然自得的姿態,讓淳樸的小鐵實在是懷疑,這張嵐是不是有些失心瘋了?
還是說,他本就有這等古怪愛好?
看他和對那些美人如此熱愛,每晚都有美人侍寢,卻又如柳下惠一樣不動心思的姿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別用那種眼神看本少爺。”
張嵐一邊用心描眉,一邊用酷似瑤琴的聲線隨口說:
“本少爺這也是苦中作樂。
這琴臺雖好,但也太無聊了些,你那大哥倒是樂的逍遙,若是再沒個動靜,本少爺還不如回去禪院念經得了。”
“放心吧,你的苦差事快到頭了。”
小鐵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怎么說?”
張嵐手中的眉筆旋轉了一圈,他回頭看著小鐵。
后者指了指門外,對張嵐說:
“河洛幫分舵的舵主已經在琴臺外等候了,給你準備了華麗的轎子,聽說還有樓船,蘇管事也專門撥了瑤琴的侍女隨行。
好不熱鬧呢,他們讓我來請你‘上路’。”
小鐵擠眉弄眼的說:
“不過你別怕。
我和鐵牛,還有空見都會陪著你的,大哥還專門請了高手沿途護送,待我等把那些家伙引出來,你便可以得脫自由。
另外,青青也來了信,讓我轉告你,在蘇州事了后,隨我去洛陽。
芥子大師見白馬寺僧人佛法高深,便要多留些時日,以參悟佛理,因此你的圈禁地,也改到白馬寺了。”
“那和尚還真是會折騰本少爺!”
張嵐罵了一句。
這女子姿態,罵起人來,倒是有一份別樣風情。
小鐵看了一眼張嵐,他小聲說:
“你這張嵐,這一次倒是膽大,竟然主動接下了這事,這可是玩命啊,一個弄不好,你人可就沒了。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么一下子轉了性子?以前不是很惜命嗎?”
“是,惜命啊。”
張嵐又拿起眉筆,一邊給自己描眉,一邊說:
“但惜命,也不能一味躲著,該下定決心,便不能遲疑。
那沈秋說想要我和你等做個抱團兄弟,這一次便讓他看看。我張嵐平日雖不著調,但該搏命的時候,也不是那等怯懦之人。”
說著話,他坐在椅子上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在小鐵詫異的注視中,一個和張嵐一模一樣的幻影,被真氣剝離。
在椅子邊閃爍一下,便就如肥皂泡一樣,轉瞬即逝。
但小鐵看得清楚。
“這便是,你那鬼影魔功?你堪破玄關了?”
“是,昨夜已過四重玄關。”
張嵐如瑤琴一般,拿起手邊美人扇,又帶上輕紗遮面。
他擺著扇子,說:
“你那大哥,真是有點本事。
我這魔功補全之后,真氣行走快了十倍不止,還有那本指法冊子,基礎篇我已融會貫通,下面的功法,也該給我了吧?”
“吶,給你。”
小鐵從背后劍匣中取出萬花靈玉指的完整冊子,丟給了張嵐,后者接在手中,翻看了一遍。
“我當日就與大哥開玩笑說,若你張嵐真能和我兄弟數人同心同德,這些武林秘冊便是便宜了你。”
小鐵笑了笑,他說:
“當日我一語成讖,該是你的,果然就跑不了。”
惜花公子則抿了抿嘴,他看著手中紙張,放在手里拍了拍,說:
“這等指法,確實是上等武藝,仙氣滿滿,行功飄逸而又瀟灑,本少爺喜歡的緊。
只是這一趟去,也不知要迎敵何許,聽沈秋的意思,洛陽那邊怕是還有其他魔教中人參與。
你就不怕,這沈秋謀事不密,讓我等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為何要怕?”
小鐵哼了一聲,信心滿滿的說:
“大哥既有定計,必然是已經安排妥當,我等效死力便是了。”
“你倒是毫無保留的信他。”
張嵐“風情萬種”的瞥了一眼小鐵,他說:
“萬一,我是說,若萬一出事呢?你就沒個后備計劃?”
“我和大哥連天榜都戰過!”
小鐵握緊拳頭,他說:
“現在這個,小場面罷了。大哥說沒問題,那就必然沒問題!”
“我真懷疑,沈秋是不是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張嵐嗤笑一聲,但也不再出言詢問,他看著手中冊子,想了想,說:
“你和你大哥,遵守承諾,又是義氣之人,頗為重信。你們這幾個朋友,我張嵐交了!”
“我等也當你是友人,只是你以后別再耍小心思就行。”
小鐵擺了擺手,兩人聊了幾句,又說了說一些關鍵布置,小鐵便告辭離開。
當天下午時分,在河洛幫的精銳拳師護送下,一輛裝飾精致華美的馬車,便從琴臺出發,在蘇管事親自帶人護送下,往蘇州碼頭去了。
這車隊沒有走蘇州城,而是走了一條太湖邊的小路,一路低調的很。
在碼頭上,也有河洛幫的船只等候,有艘三層樓船乃是為“瑤琴”姑娘準備的,在前后還有四只河洛幫的商船護衛。
防守嚴密,規格極高。
待船只啟航,便有絲竹之音自樓船上傳揚出來,在長江上的風吹之間,依稀也能看到樓船中人影來回。
但一路從蘇州到霸都的路,都平靜的很。
想象中的截殺并未出現。
莫非,是那圣火教高手,放棄了不成?
“蘇州瑤琴正往洛陽來,是在那一日洛陽城外大戰之后,河洛幫主動上門邀請的。
那船隊被嚴密守護,如已經過了霸都。
再有兩日,便會到達洛陽。”
中原地區,晉城附近,北朝駐軍營地之中,一名黑衣衛,正在偏僻帳篷里,對眼前數人分享著消息。
從他身上黑袍的花紋,還有臉上面具紋路來看,這人乃是黑衣衛的高層,或許就是山西附近統管黑衣衛的指揮使大人。
在他眼前,偌大的帳篷里,做了零零散散七八個人。
有氣質陰鴆的圣火教五方護法,還有五行門打扮的江湖刺客,兩名有藏人特征的毒師,以及身上散發著寒氣的通巫教高手。
最后是五短身材,尖嘴猴腮,正捏著酒葫蘆,有些微醺的楊北寒,以及他身邊站著的憂無命。
好家伙,這是魔教七宗基本到全了。
“這是個陷阱,雷烈老兒舍不得自家女兒當餌,便千里迢迢的找了蘇州瑤琴,來引誘我等出去。”
在那黑衣衛指揮使說完之后,通巫教的高手冷笑一聲。
他用帶著遼東口音的話,對其他人說:
“咱們老兄,可不能上當。”
“黑川老兄說得好,這陷阱自然是陷阱,但那雷烈就是吃準了,某些死心眼的人是不會放棄的。”
整個身體都縮在椅子里的楊北寒瞇著眼睛,喝了口酒。
他瞥了一眼不發一言的圣火教五方護法,說:
“諸位都和本座一樣,乃是各家宗主派來協助埃米爾老兄的,所以這做決定的事,還輪不到你我說話。
要我說,咱們用心做事就行了。”
楊北寒的話,引得帳篷里的眾人臉色各異,但也是紛紛將目光放在了圣火教五方護法埃米爾身上。
這家伙和阿貝德同為五方護法,實力自不用多說。
他能從河洛幫和丐幫的絞殺里逃出來,雖然是北朝這邊安排了接應,但也說明這是個心思縝密的狡猾之輩。
不像阿貝德那樣,是個只會猛打猛沖的夯貨。
這個西域人,感覺到了他人的注視,卻沒有立刻回答,他那雙細長的眼睛瞇起,思索數息后,便抬起頭,對黑衣衛本地指揮使說:
“可能確認?船上,真是瑤琴圣女?”
“能!”
那指揮使手扶刀柄,稍顯低沉的聲音自面具下傳來,他說:
“我朝密諜在蘇州碼頭親眼見到瑤琴上船,在樓船水手中,也有我黑衣衛眼線,反復確認過數次。
相貌,姿態,還有一手不俗琴藝。確是瑤琴無疑!
船上眼線也刺探過對方情報,目前的說法是,瑤琴被圣火教襲擊后,深感蘇州不安,唯恐圣火教再度發難,便借了丐幫手段。
與洛陽雷烈私下通信,這才達成協議。”
黑衣衛指揮使停了停,說:
“瑤琴以落月商坊歸于河洛幫為代價,換取河洛幫庇護,這事也做不得假。
前幾日,已有河洛幫蘇州分舵的掌柜,入了南通、鎮江和常熟落月商號。我麾下探子,也去丐幫查放過。
前些時日,洛陽蘇州丐幫之間,來信確實頻繁。”
五方護法聞言,點了點頭,再度陷入沉默。
楊北寒的眼珠子轉了轉,他說:
“這事看上去合理,聽上去也合理,細細想來也是合理,但本座就是覺得不靠譜!指揮使大人,那瑤琴身邊,可有他人陪同?”
“有!”
指揮使想了想,說:
“有涅槃寺武僧兩人,墨家數人,還有一名持重劍的高大少年與一個背刀匣的刀客,都是我朝通緝的重犯。”
“折鐵與沈秋?”
楊北寒放下葫蘆,摩挲著下巴,小眼睛里盡是一抹思索。
那兩人的特征確實很明顯。
“若是那瑤琴到了洛陽,再被河洛幫以烏龜陣護在洛陽,任咱們這些人手段再強,都沒辦法去擄人了。”
五行門人,一個把玩著紅色短刺,帶著黑色面巾的中年人開口說:
“那雷烈老兒要護著他女兒,自是不敢離洛陽,恨命浪僧手段厲害,但也只有一人,丐幫張屠狗狡猾如兔,見勢不妙,是不會效死力的。
我魔教五宗聯起手,在場六個地榜,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就算真是陷阱,強擄不成,咱們全身而退總是沒問題的。
如今正派高手多集中在瀟湘,老夫就不信了,那雷烈再是神通廣大,還能在這數日之間,憑空變出五六個高手不成?
埃米爾老兄,該下決斷了!”
圣火教五方護法想了想,覺得這五行門長老赤云老頭,說的也有些道理。
洛陽這邊,河洛幫死死守在洛陽,又有丐幫眼線,失了先機。
強掠雷詩音已是基本做不到了,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瑤琴那邊,教中圣火已經孱弱了很多,若是再不能迎回圣女,數年之間,圣火教怕有顛覆之危。
“那就去!”
五方護法狠狠拍了拍大腿,又站起身,不太嫻熟的對帳篷中的周圍人拱了拱手,他說:
“此番,還要仰仗眾位同道相助,若能迎回圣女,我教必有報答。”
“好說,好說。”
楊北寒嘿嘿笑著回了一句,又說了幾句場面話。
待他們商議好行動計劃后,楊北寒拉著憂無命走出帳篷,面授機緣。
他說:
“這事,懸得很。無命,你手段差點,卻邪又太扎眼,就別跟著去了。”
楊北寒摸了摸胡須,他對身邊少年說:
“不過,你可以去洛陽轉轉。
若是雷烈真的孤注一擲,離了洛陽,你便去把那雷詩音擄出來,也算是賣給圣火教一個人情。
只是,你要記住,嘗試就可。
若是不行,便抽身而退,莫要糾纏。”
憂無命點了點頭,背著刀匣便往休息的營帳去,尖嘴猴腮的楊北寒站在帳篷外,往洛陽方向看了一眼,便捏著幾根鼠須,發出古怪笑聲。
這河洛之事,挺有意思。
“張楚娃兒眼光倒是不錯,這中原大地,大有可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