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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別人間

  隔著十幾丈,聲音清晰入耳,傳得老遠,讓馬車中也是一陣騷動,張小虎更是握緊拳頭,警惕的運起體內奔雷勁真氣。

  眼前這人,不好惹。

  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這以往行事冷漠的劍君,在江湖中,居然還真的有故人?

  而在馬車中,正在安撫父母的劉卓然聽到那聲音,便抬起頭來,他此時已換上干凈衣服,頭發也重新扎起,束成馬尾垂在身后。

  他欲外出一見,卻被老淚橫流的母親死死握住手腕。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劉家老夫人,是真的擔心自己寶貝兒子今晚遇了不幸。

  哪怕劉卓然常年在蓬萊修行,久不歸家,與家中親人生分的很。

  但養育之恩,卻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

  “母親放心。”

  劉卓然深吸了一口氣,他握住母親雙手,輕聲說:

  “那確實是一位故人,并不是壞人。”

  見一向淡漠的兒子,如此溫和說話,劉家老夫人的淚水又淌了下來。

  待劉卓然離開馬車后,老夫人抽了抽鼻子,對身邊丈夫,也就是劉卓然生父說:

  “我兒此番遭了難,卻也不像是壞事,看他現在樣子,我兒確實比之前那冷漠姿態,倒是更像個大活人了。”

  劉父沒有回答。

  他年輕時,也在南海劍派是管事身份,是見過世面的。

  這會手里握著一把劍,一邊安撫老妻,往馬車外眺望,一邊捻著胡須說:

  “確實如此,唉,早年間,讓那蓬萊人帶走卓然,那時你我為我兒前程高興,但現在看來,真不是好事。

  唉,我劉家遭難,所幸家人安全,若是卓然就此能安穩度日,倒也真不求其他多想了。”

  車隊之外,劉卓然下了車。

  他身中奇毒,體內又有紅塵蠱作祟,讓他虛弱非常,若老人一般,只能拄著手杖前行。

  在張小虎的護衛下,他走到那公子身前,又看了看月下林中,那里還有些尸體遍布。

  再看那些尸體的衣著,應該也是泉州本地的幫派人士,還有些城狐社鼠一類的下九流,浪蕩子。

  “謝花青兄出手相助。”

  劉卓然被張小虎攙扶著,拱手對眼前公子行禮。

  那公子,赫然就是當初離了齊魯,便不知所蹤的昆侖仙池傳人花青。

  “我早就與你說過,你那蓬萊師門里,就沒有好人。”

  花青看著以往風姿卓絕的劍君,今日還得靠手杖行走,心中也是戚戚。

  他合起折扇,帶著質問,對劉卓然說:

  “你我與蘇州初次相遇時,你還說我心懷叵測,說我昆侖仙池對你蓬萊有妒忌之意,現在呢?

  現在可曾明白了?”

  劉卓然默然不語。

  盡管被逐出師門,但對師父東靈君的感情還在,哪怕師徒兩人,都是淡漠之人,但此時,要他說蓬萊沒好人。

  這話他實在是說不出來。

  花青見劉卓然不回答,他呵呵笑了兩聲,換了話題說到:

  “劉兄遭了難,倒是比以往接地氣了些,現在還懂得謝人了,真是難得。”

  花青壓低聲音,說:

  “你蓬萊有秘密,我不知你知不知道,但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現在讓你說,你也肯定不愿說的。

  我來此,是為護你家人,讓你再無后顧之憂。

  我只問你,你身上的毒,能解嗎?”

  “能。”

  劉卓然苦笑一聲,說:

  “那人苦心謀劃,廢了我武藝,卻也給了我解救之法,齊魯之地,有藥王傳人,可解奇毒。”

  “那就去!”

  花青揚了揚手中扇子,對劉卓然說:

  “你家人,我自會護送到南海去,你和這位兄弟去齊魯尋醫問藥,待事情完畢后,我再去找你。

  只是那時,你便要對我知無不言!

  你可愿意?”

  劉卓然沒有立刻回答。

  他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花青,他說:

  “花青兄,你老實告訴我,昆侖仙池派你下山游歷,是不是就為了刺探蓬萊消息?”

  “不是。”

  花青一口否認,他說:

  “只是我心中有疑問罷了,年少時,曾聽一位長輩說過蓬萊密事,大家都是仙門弟子,我便有心探查一二。

  若是真和仙路相關,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兩人正說話間,便聽到后方有奔馬聲,花青向后看去,便看到易勝騎在馬上,而小鐵背著劍匣,緊隨其后。

  須臾之間,尋不得好馬。

  普通馬匹,也承載不起小鐵加巨闕的重量,他便只能奔跑提縱跟隨。

  好在小鐵身負巨力,又從沈秋那里學會善于長途奔行的落雪步,倒也不比奔馬更慢些。

  “喲,這不是小鐵嗎?”

  花青眼見熟人,便招了招手,那邊小鐵也看到了花青,他也是面露喜色,加快腳步,幾個起落,如巨石落地,正砸在花青身側。

  這等落下,源自仙家傳承的落雪步再無幽寒離世之感,硬生生被小鐵用出了一股霸烈之氣。

  “花大哥,咱們好久沒見了,你怎么來了泉州?”

  “我這些時日,都在兩廣游歷嘛,這是恰巧遇到了劍君遭難的事。不過小鐵,你們謀事不密,破了個海沙幫還不夠。

  這泉州城的城狐社鼠,可都盯著他呢。”

  花青擺著扇子,笑瞇瞇的對小鐵說了句。

  他總是瞇起的眼睛,這會睜開一些,在小鐵背后的巨闕劍柄上掃了一眼,又回頭看了一眼劉卓然。

  后者便對他打了個眼色。

  意思是,現在別問,我也不清楚。

  “既然都是熟人,那我也就不多廢話了。”

  花青拿過主導權,對小鐵說:

  “你護著劍君去齊魯尋醫,那邊你人頭熟,還有你那三叔看護,找個人也容易。剩下這兩位兄弟,隨我護著劉家人去南海。

  聽說那筆架山風景優美,南海劍派又有傳承劍術,還有江湖好提縱,此番便要去欣賞一二。

  你等可愿意?”

  小鐵是愿意的。

  他信任花青。

  而張小虎和易勝就有些猶豫,他們又不認識花青,不曉得這是哪個。

  只知道眼前這人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花大哥可是昆侖仙池的嫡傳弟子,也是正兒八經的仙門中人。”

  小鐵便為兩人介紹到:

  “他與我和大哥,在齊魯一起廝殺過,乃是熱心之人,而且手段高超,是真正的地榜高手,又行的江湖道義,小虎和小勝不必有所疑慮。”

  “那,那便同去?”

  張小虎覺得幫人要幫到底。

  反正義堅大哥那邊,含香嫂嫂也只是剛有身孕,他們就算在南海多停留一些時日,也誤不了侄子或者侄女出生的日子。

  反正來都來了兩廣,趁著這機會,往南海一行,再多見些市面,倒也不錯。

  “都聽你的,我沒意見。”

  易勝更是了無牽掛,而且難得眼前這地榜高手,仙門弟子看上去很是和氣,一起行路,說不得還會有一番緣法。

  他也并不反對。

  “那劉兄,你怎么說?”

  花青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他看著劉卓然。

  后者沉默片刻,便點了點頭。

  “好,那就記住我兩約定。

  他日,再去尋你,問那蓬萊密事,另外,這一路上,也別再耍你那蓬萊傳人的高傲冷淡性子。

  要和和氣氣的,與小鐵兄弟好生親近一二。

  他俠肝義膽,乃是熱血之人,絕對值得交往一番。”——

  就在此時,泉州城外,碼頭上。

  雖然不是同一個時間。

  但確實是同一個碼頭。

  在靠近海水的碼頭邊緣,在陣陣海潮聲中,一個穿著苗人服飾的黑衣老人,抽著旱煙,肩膀上背著一個木盒。

  全然不理會身后海沙幫的喧鬧,還有那咸濕空氣中的血腥味。

  他是來送東西的。

  而貨主,就在眼前。

  “啪”

  木盒被扔向前方,又在黑暗中伸出手,將那木盒握在手里。

  “巫女說了。”

  老頭拿著煙桿,隨手晃了晃,又加入新的煙絲,點燃之后,美美的抽了一口,這才用帶著嚴重口音的漢話,對黑暗中的人說:

  “這次就算了,下次若還敢派人進苗疆,巫女便要帶著黑白蠱師,去你蓬萊轉一轉。”

  “月君,死了?”

  黑暗中,有略帶蕭索的聲音傳來。

  他向前走出幾步,半個身體暴露在碼頭的火光中,依稀能看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還有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道髻,與披散在肩膀上的白發。

  只是數日不見,這東靈君,便如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面對他的詢問,那苗疆老蠱師呵呵笑了一聲,黝黑臉上,盡是一抹玩味。

  他說:

  “仙長為何如此驚訝?他敢進苗疆,不就已經抱了必死決心了嗎?死了,不也正常嗎?”

  “青陽山脈,何時成了苗疆之地?”

  東靈君啞著聲音說:

  “桐棠巫女當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仙長這話說得不中聽。”

  那蠱師吐出煙圈,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的說:

  “巫女從未說過自己天下無敵,這全天下都知道,天下無敵的只有一個人,而那人已經失蹤十年了。

  至于青陽山…

  巫女說那里是苗疆之地,那里便自然就是!

  若有不服,可以去找巫女當面說清楚嘛。我鳳凰城連城門都沒有,天下誰人都來去自如的,仙長有疑問,不妨自己去問。”

  東靈君手中抓著木盒,木盒里放著凌虛劍,真要動手,眼前這黑衣老蠱師挺不過五招。

  但那蠱師蒼老的臉上毫無畏懼。

  他知道,今夜只要東靈君敢動手,他人頭落地時,便是巫蠱道與蓬萊開戰之時!

  擺明了,就是仗著人多,手段狠。

  就是欺負你,你怎么著吧!

  “張莫邪,不可能永遠護住她,也不可能永遠護住你等。”

  東靈君將木盒掛在肩膀處,他翻身走入黑暗,扔下了一句意味非常的話。

  “不管他失蹤十多年,暗地里想對我蓬萊做什么,都得快點了。天地大變,可就在眼前。至于月君之事,下次再說。”

  東靈君帶著凌虛劍跳入水中,不多時,一艘舢板悄無聲息的往外海去了。

  岸上的老蠱師表情怪怪的。

  他總覺得,東靈君最后說的話,好像話中有話的樣子。

  回去之后,還要轉述給巫女,也許巫女能明白其中含義。

  而東靈君站在舢板上,背著凌虛劍,他手中扣著個瓷瓶,有蟲子在撞著瓶壁,就如遼東之時一般。

  他當初,還以為這蠱蟲,追蹤的是巨闕劍本身。

  但現在卻知道,這蟲子,追的是巨闕劍里的,另一些,不該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

  巨闕劍,就在泉州附近。

  但東靈君,卻根本沒有前去拿去收回的意思。

  他摸了摸肩膀上的凌虛劍,眼中多了幾絲黯淡。

  看來張莫邪,并沒有對桐棠巫女透露太過蓬萊密事的真相,否則這凌虛劍,根本就不可能被還回來。

  說實話,他自己,也根本不想見這把劍被還回來。

  東靈君抓著拂塵,閉著眼睛,輕聲說:

  “罷了,就這樣吧。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靈劍已然回返,自己的命數,也就再不可更改,蓬萊之事,謀算千年,他乃是蓬萊弟子,受蓬萊之恩,已是脫身不得。

  此行,好歹免了徒兒一番磨難。

  也算是,自己在這萬里人間,悠悠虛度幾十年后,做的最后一件有意義的事了。

  離別之時,還救下一人。

  也算行善事。

  也算,不枉此生。

  夜下滾滾海潮之上,東靈君穩穩的站在小舢板上,任由真氣推著自己,往更黑暗的海域去。

  舢板在海浪中劃出一縷白浪,而東靈君看著身后繁華泉州,萬家燈火。

  這世俗紅塵,竟也可以如此這般的美麗,不比那蓬萊仙山風物更差。

  而他這一聲,卻從未關注過這些。

  東靈君一時看的有些癡了,可惜,再無多余時光,能給他重活一次。

  舢板掠入海上黑暗之中,東靈君突然伸出手,在融身黑暗的那一刻,他似是想要抓住某些東西。

  但卻抓了個空,只能揮起手,對身后那萬家燈火輕輕搖了搖。

再見了永別了  萬里人間,萬丈紅塵。

  卓然,你這一生,定要活的精彩些,看遍這世間風光,再尋個好女子,體驗人間情愛。

你要替為師,多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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