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低沉嘹亮的鼓聲,在校場四周回蕩,四個精赤著上身的健壯大漢握著鼓槌,按照嗩吶的節奏,不斷的敲擊四周大鼓。
這是個真正的力氣活。
在鼓聲中,還有高升炮響,熱熱鬧鬧,吹拉彈唱,請的是中原地區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做,少了分江南精致,但卻異常大氣。
鼓聲,樂聲,還有其他聲音混雜在一起,倒是和諧得很,一看就是出自大師之手。
而在這簡短明快的聲音中,整個竊竊私語,如聲鼎沸的校場便很快安靜下來,在樂聲降下時,以武林盟主任豪為首,一隊人自后方房中走出。
來參加英雄會的各大門派代表緊隨其后。
雷爺和張屠狗慢了盟主一步,以示尊崇,其他人跟在兩人身后。
在踩點的鼓樂聲中,人群中也響起陣陣歡呼,雖然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并未見過名頭極大的武林盟主是哪個。
但眼見雷爺都要讓出主座,那個身材健壯的中年人,必然就是盟主大人了。
任豪大俠的賣相,也確實不錯。
他的身材,長相,氣質,都很符合這個時代的人,對于大俠客的向往和猜想,反觀之,胖的和球一樣,穿著一身富貴衫的雷爺。
以及干瘦干瘦,還穿著乞丐衣服的張屠狗,就有些不太夠味了。
當然,這只是旁人看法。
江湖人不怎么在意這些,只要功夫好,人品好,名聲大,那就是好漢子。
伴隨著眾人落座,人群中還有陣陣驚呼。
大概是看到了林菀冬掌門也坐在主座上,雖說江湖也有女俠的傳說,但這好勇斗狠,爭雄天下之事,大都應該由男人來做。
現在這些見識少的人,親眼看到了一位風韻猶存的女士,也堂而皇之的坐在武林盟主身邊,地位尊崇,又怎么能不感覺到詫異呢?
鼓樂聲終于安靜下來,整個校場都在等待開幕之時。
雷爺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摸著自己的胡子,對身旁的任豪說:
“盟主,你先來講兩句?”
“我是客人,是來參加見證英雄會的。”
任豪笑著婉拒說:
“當然該由本地主人來宣布,雷爺不要推辭了,還是由你來吧。”
“那行,咱老雷說兩句。”
雷爺笑呵呵的起身,又說到:
“但一會敲鐘開戰之事,還是得由盟主來,大伙來這里,三分面子是給咱老雷的,剩下的,都是仰仗盟主虎威。”
“嗯。”
任豪點了點頭。
身為武林盟主,這種儀式性的工作,他并不陌生,也不推辭。
“屠狗兄,你不一起來?”
雷爺起身,還邀請了一下張屠狗。
那丐幫幫主笑呵呵的擺了擺手,說:
“這種大事,咱老張一個叫花子,就不露臉了,若是他年我丐幫也成了大門派,那時候再去說話才有排面,現在還差點意思。
雷爺就別客氣了,大伙都等著呢。”
張屠狗這話說的在理。
丐幫現在雖然有崛起之兆,但說到底,還是江湖底層,他雖然也是正派十大高手之一,但這會去說話,是難以服眾的。
雷爺這個河洛幫幫主,英雄會的主辦者,上前講話,才合乎情理。
“咳、咳”
雷爺起身,踏出一步,胖胖的身體迎風而起,越過十丈,輕巧穩重的落在擂臺中心。
這一手惹得眾人驚呼,一些中原地區的小門派也是竊竊私語,這河洛幫大龍頭雷烈,一向標榜自己不會武藝,只是個普通商人。
雖然說一直有小道消息傳言,雷爺也是習武之人,而且還是地榜高手,但大家都有猜測,現在,雷爺當眾漏了一手。
就這手輕取十丈的輕功提縱,自然非常,由此可見,這雷烈,絕非泛泛之輩。
“各位江湖同道,武林好漢。”
雷爺供起手,先做了個四方揖,真氣涌起,聲音鼓蕩,讓整個校場每一個地方都能聽到。
他這會也不再像是個市儈的商人,聲音中反而帶上了一絲江湖人特有的豪氣,聲音響亮,中氣十足,他說:
“感謝諸位,給我河洛幫和丐幫面子,來洛陽,參加這中原武林大會,尤其是感謝任豪大俠,在百忙之中,還能蒞臨洛陽,真讓我河洛幫蓬蓽生輝。
咱們都是江湖人,便不講究那些俗套禮儀,我雷烈今日,在諸位同道面前,也不隱瞞。
咱們這中原武林大會,之所以召開,除了給大伙提供一個切磋比武,給年輕人揚名的機會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緣故。”
說到這里,雷爺舒了口氣,復爾說到:
“江湖之中,正邪對立,這些年,仰仗同道協力,大伙總算是把魔教人趕出咱們中原江南。
魔教賊人,狼子野心,不甘愿蟄伏,又鬧出事情。
數月前,那圣火教便破了我正道華山派,將華山派上下百十人屠殺殆盡,只留下最后一人。
我河洛幫聞聽此等慘劇,義憤填膺之下,便聯合多位正道高手,在洛陽城外設下埋伏,擊破魔教眾高手,陣斬魔教高手五人!”
雷爺話音落下,校場周圍一陣嘩然。
華山派,大家都知道,那是有傳承的,正定十年的正邪大戰,若不是華山派挺身而出,這江湖武林,早就被魔教攻破了。
但華山派被滅門的事,除了中原江南地區離得近些,已經知道外,其他離得遠的江湖人,卻是還未知曉。
河洛幫伏擊魔教高手,更是還沒傳開。
自古江湖紛爭,流血沖突多得是。
但這般兇狠,時隔十幾年,還要追上來再滅盡滿門之事,實在是駭人聽聞。
就如一顆深水炸彈被丟入水中,讓校場中的氣氛立刻就變得激烈起來。
雷爺說到這里,還專門讓人將雙臂被廢掉的華山派最后一名弟子,已在洛陽修養數月的車華請上擂臺。
當著江湖同道的面,那面容枯槁的車華,便將華山派之事公諸與眾。
讓一眾江湖好漢心有戚戚。
有的性子烈些,干脆張口大喊,辱罵那魔教兇殘。
一時間,整個校場都變得同仇敵愾起來。
大家來到這里,便是自認正道,魔教行事如此酷烈,若華山派被滅門之事他們放任不管,那么下一次魔教再來,再要屠滅另一個宗門,大家又該如何是好?
“諸位同道,聽我一言。”
雷爺見群情激奮,便又開口說道:
“我河洛幫雖然勝了一仗,但唯恐力量不足,無法為江湖正道抵擋魔教來襲,這便有了這次的英雄會!”
他伸出手,將車華扶起,拉著這凄慘年輕人的手,對其他人說:
“車華少俠經歷不幸,卻又萬幸中逃得性命,這便是天意!
我雷烈在此向江湖同道立下誓言,天地共鑒,必要幫華山派討回公道,也要助車華少俠,重建華山宗門!”
“好!”
頓時就有一陣叫好聲自人群中響起,還有大喊雷爺仗義的,一眾江湖客最喜歡這種急公好義的調調。
氣氛熱烈到讓沈秋覺得,雷爺可能在人群中安插了嫡系。
他是很清楚的。
這就是一場“秀”。
屬于雷爺和河洛幫的一場秀,是雷爺和浪僧精心策劃的。
當然也有任豪的默許。
那位武林盟主看重正邪之爭,若今日這場秀,能讓正派齊心,能讓河洛幫實力大增,他也絕對舉雙手歡迎。
更何況,這也不只是一場秀。
那車華就剩一個人了,任豪記著十幾年前華山派為武林江湖的付出,有心幫他重建華山,但自己一人之力,終究有限。
現在,財大氣粗的河洛幫攬下了這個差事,對大家所有人都好。
“這雷烈,倒確實是個義氣之人。”
坐在主座上的林菀冬掌門頓時有感而發。
她瀟湘劍門,十幾年前也被張莫邪屠戮過,眼前這車華少年,仿佛就是當年林菀冬的復刻版。
林菀冬當年刺殺張莫邪不成,后來重建瀟湘劍門,也是得了純陽宗的大力支持,才將宗門重建起來的。
“華山派,是使劍的,既然如此,武林大會之后,便讓車華隨我回瀟湘去。”
林菀冬對身邊人說:
“我必用心教導他成才,只是雙臂被挑斷手筋,有些麻煩。”
“藥王在呢。”
張屠狗低聲對林菀冬說:
“這大半月,車華一直在接受藥王的治療,再有幾個月,那傷勢就能愈合,不會影響使劍的。”
“嗯,那就好。”
林菀冬對任豪說:
“盟主,你看我這建議,可行否?”
“可以。”
任豪點了點頭,說:
“林掌門愿意教導車華,自然是他的運氣,只是,我與他談過話,這少年心中滿是憤恨執拗,若心結不除,以后恐有禍端。
林掌門要多加上心一些。”
若是沈秋在這里,聽到林菀冬這個建議,怕是當場要噴出血來。
這林掌門,當真是沒有點自知之明。
她劍術確實厲害,獨步武林,但這教導徒弟的水平,還是算了吧。
林瑯大師兄還尸骨未寒呢。
這邊說話間,那邊雷爺的講話也接近尾聲。
他痛陳魔教胡作非為,尤其是圣火教做的惡事,更是說的雙眼通紅,嫉惡如仇。呃,這個倒不是假裝的,雷爺對于圣火教,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恨。
“只要我雷烈一日不死,我河洛幫便與魔教一日不休!若他日正邪之爭再起,我河洛幫必為江湖正派前驅!
雷爺咬著牙,舉起拳頭,大聲疾呼:
這中原地區,只有河洛幫還在,魔教就休想霍亂此地一分一毫!”
“諸位江湖同道,今日在此,便證我誓言!”
這話是咬著牙說的。
用真氣鼓蕩,整個校場都聽的清清楚楚,頓時響應聲云集,一眾江湖客被掀起心中熱血,便大聲疾呼,讓氣氛更熱烈三分。
在雷爺身側,凄凄慘慘的車華,更是雙目赤紅,眼淚橫流。
自宗門破滅,他被丐幫救到洛陽之后,每日過的如人間地獄一樣,今日見雷爺如此仗義,心中也是膽氣新生。
敢和師兄們,去伏擊魔教的,自然不是什么膽小之輩。
他也當場咬破手指,誓言與磨魔教不死不休,那一封歪七扭八的血書寫完,整個校場就如癲狂一樣。
坐在其中的沈秋非常不適應。
他回頭看著小鐵,發現自己這兄弟,也是握緊拳頭,一臉肅穆。
啊,小鐵的父親,也是死在通巫教惡人手中,他和魔教,也是不死不休的恩怨。
“民粹啊,這是...”
沈秋低聲說了一句。
他感覺這世界時代雖然變了,但有些道理卻并沒有變。
任豪任由雷爺這么煽動江湖人熱血,把正邪對立推到絕對正確的位置上,這和他老家那些玩弄民意的民粹政客有什么區別?
這是非常兇險的事。
縱觀歷史,敢這樣火中取栗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沈秋看向主座之上,看著一臉平靜的武林盟主,還有那些表情默然的掌門長老們。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這位任叔,還有那些江湖前輩們,有沒有看到這種行為之下的危機?
這一團火點起來容易。
但想要它熄滅掉,不澆上足夠多的血,怕是沒那么容易的。
他伸出手,探入袖子,摸了摸手腕上的劍玉。
這會,在一片激動的吶喊聲中,沈秋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當年,張莫邪之所以要統一魔教,威壓江湖,鯨吞武林。
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看到了這種危機?
也許,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試圖撲滅這危險的火苗...
“鐺”
低沉的鐘聲,自擂臺之上響起,打斷了沈秋的思索。
他抬起頭,便看到雷爺和任豪共同推動撞木,撞向了“英雄鐘”,這青銅大鐘,是河洛幫委托天機閣,專門為中原武林大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準備的。
鐘聲響起,便代表著,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鐘聲很清脆,也帶著一絲傳播極遠的低沉,從校場為圓心,朝著整個洛陽城擴散開來。
在洛陽城中,一處老街區的屋檐上,抱著貓的張莫邪正坐在那里,手里抓著一個酒葫蘆,他默默的看著校場的方向,明亮的眼中盡是一抹遺憾。
“任豪啊任豪,你總覺自己一雙鐵拳,就能趟平天下事,你,活的還真是純粹,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卻還是不知道,我當年為什么要揍你。
你我之間,正邪之間,又有什么區別呢?
或許你知道,你只是不想懂罷了。
畢竟,否定了這些,也就否定了你自己,還是不愿向我認輸啊。”
風吹起張莫邪灰白的頭發,他喝了口酒,摸了摸懷中睡得香甜的胖貓,低聲說:
“罷了,這洛陽,待著也沒意思了。貓兒,咱們過上幾日,就去金陵逛一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