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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號角

  戰馬在飛馳,騎士們上下起伏。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它吹在臉上,打在耳邊,呼嘯聲回蕩,那聲音中還混雜著戰馬嘶鳴,還有嘈雜的喊殺。

  速度和時間,形成了某種共性。

  時間在變慢,速度越發快,還有草莖被帶入空中,在揚起的馬鬃邊飛舞。

  張嵐伏在馬背上,右手拉著馬韁,左手抓著一把精鐵長槍,沈秋在他身后,越過張嵐飛舞的黑發,他能看到眼前沖來的北朝人。

  他們帶著黑色的戰盔,夜里很難看清面孔,只有在身邊小鐵抓著的火把搖晃中,沈秋能依稀看到,在他眼前,那同樣持槍沖來的北朝騎士臉上,似乎也有一抹猙獰。

  戰場上的每個人,都有這同樣一張臉。

  憤怒,猙獰,兇殘,暴戾。

  每個人心中的野獸都被釋放,在這荷爾蒙爆棚的場景中,每個人都化身為野獸,要將對手撲倒在地,撕碎喉管,飽飲鮮血。

  但,總有些野獸的獠牙,要比其他更銳利。

  “砰”

  張嵐似是咆哮了一聲。

  在百鳥朝鳳槍的殺氣戰陣加持中,這個有點小嬌傲,總是注重風度的西域少爺,也開始嘗試著放縱自己了。

  他手中長槍抬起,撥開對面那人的兵刃,又在手腕抖動中,將槍刃送入迎面而來的騎士脖頸。

  兩匹馬錯身而過。

  那被拉開大半個脖子的尸體,在戰馬悲鳴中倒入地面,又被韁繩拖著腳腕,拖行在地面上,至死,他連一聲嗚咽都沒能發出。

  張嵐手中長槍包裹著殺氣,這少爺似是發狂一般,單手握槍,連三殺人,又將手中長槍狠狠擲出,將一名躲閃不及的都尉,從戰馬上頂飛出去。

  鬼影真氣纏在槍身上,將那人釘死在奔騰不休的北朝軍陣之中,又被后方襲來的千軍萬馬踩成肉泥。

  只有那一瞬。

  就像是一幀一幀的慢動作,沈秋可以肯定,他看到了張嵐眼中那一抹快意。

  這貨,在這隨時都有人落馬死去的戰場上,反而顯得很放松。

  但張嵐沒了槍,接下來就該自己了。

  “唰”

  眼中的一切慢動作,都在這一瞬回歸正常,就好似戰場瞬息之間一場蒙太奇的剪影。

  浪漫而又不真實。

  在所有感官,意識都恢復軀體的一瞬,沈秋右手中長槍舞起,千人殺氣加身,讓百鳥朝鳳槍放聲嘶鳴,在沈秋手中亂舞。

  雪白槍刃自奔馳戰馬周身劃過三圈,就如一輪刀陣被沈秋舞起。

  一息之間,槍刃滑落于側身。

  在他與張嵐四周,十步之內,提槍猛刺的七個北朝人,連同他們的戰馬一起,都被分尸當場。

  棲鳳槍術,白雀凌空。

  槍刃回掃,血光迸濺,灼熱的血自四周飛來,濺了張嵐一身,讓惜花公子破口大罵,但沈秋哈哈長笑一聲。

  手中戰槍前刺,將一名北朝人心竅刺穿,又在長槍揮舞中,將他如戰錘一樣,打向眼前人群。

  張嵐眼疾手快,在那人飛出去時,將他手里的長槍拽了回來,握在手中,總算是又找了一樣合手兵器。

  “你他.娘肯定是故意的!”

  張嵐摸了摸臉上的血,爆了句粗口。

  沈秋卻不回應。

  他騎在馬上,回頭看去,借百鳥朝鳳槍的殺氣加身,使跟隨他沖陣的兩千好漢有狂勇之力,但人數畢竟太少。

  他們剛剛殺穿了北朝大陣前部防線,此時已沖入北朝大陣中心。

  戰馬奔馳帶來的沖擊力已經有些難以為繼,以他為鋒矢,兩千人的沖刺速度在變慢,就如一桿槍刺入泥潭之中。

  若不能一鼓作氣,穿鑿敵陣,那等待他們的,就是被三四倍于自己的敵軍,如磨盤一樣碾碎。

  “速度變慢了。”

  沈秋說了一句。

張嵐沒聽清楚,但感覺到身后一涼,就見寒風在戰馬周身聚攏,籠罩于整個戰陣之上的殺氣,也在這一刻被沈秋盡數收攏  “低頭!”

  沈秋用右手抓著百鳥朝鳳槍,喊了一聲,張嵐立刻低下頭,便感覺到寒冷的百鳥朝鳳槍擦著頭發飛了出去。

  千人殺氣充盈,又有沈秋用舍身決灌入的朔雪寒氣,百鳥朝鳳槍離手瞬間,便卷起勁風呼嘯,如離弦之箭,刺向前方。

  攔路十幾人被這一槍刺穿,撞飛四周,八尺亮銀槍如怒龍嘶鳴,轉瞬刺入眼前軍陣。

  十幾丈外,磅礴殺氣聚于一點,百鳥嘶鳴,如拜鳳凰一般的氣勁轟然爆發,如引爆一顆炸彈,將周圍數丈敵軍扯入其中。

  一擊之下,已經慢下來的殺氣戰陣前方,就如被撕裂帷幕,殘肢斷臂灑落一地。

  血氣沖天中,通往更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

  “恢、恢、恢”

  張嵐拉著馬韁,第一個縱馬沖入那開闊之地,沈秋伸出右手,公輸巧手牽動,手指虛握時,便將扎在地面,尾端顫栗不休的百鳥朝鳳槍提回手中。

  以這長槍為核心,籠罩千人的殺氣戰陣再度展。

  周圍被擊退的北朝人馬還欲合圍,但此番殺氣聚攏更為銳利,殺氣散發而出,讓北軍戰馬都變得焦躁不安。

  野獸的本能,讓那些戰馬本能的要距離那把兵家寶刃更遠一些。

  戰陣再次加速,眾人攏的更緊。

  從高空俯瞰,就好似一把天下無雙的利刃,狠狠切入一塊臃腫的肥肉之中,刀刃到處,不受一絲一毫的艱澀阻礙。

  只是,百鳥朝鳳槍的殺氣覆蓋,只能讓人心無畏懼,使殺氣充盈軀體,威懾敵寇。

  卻不能真的讓人所向無敵。

  被刀砍中,依然會受傷,被刺中心竅,依然會死。

  沈秋帶著不到兩千人襲殺而來,殺穿北朝戰陣大半,自身損失,卻也不可避免。

  “北朝狗賊!來啊!”

  幾名沒了馬的江湖人,沒能跟上戰陣沖刺。

  又因落單,被北朝騎兵圍困,他們手握長槍利劍,背靠背站在一起,看著影影幢幢的夜色,四周人影晃動。

  到處都是敵軍,就如羊入虎穴,再無退路。

  這幾個江湖人也是莽漢子,眼見殺不出去,干脆就暴起反撲,憑著一股子蠻勇,揮動刀槍,硬是又砍翻了幾個騎兵。

  但下一瞬,便有六七桿長槍從四周刺來。

  “全殺了!”

  那些圍著他們轉圈的北朝人,心中也有怒火。

  殺不了那個拿槍的,還殺不了你們這些落單的?

  血光四濺,長槍挑起。

  兩個躲閃不及的江湖客被硬生生架到半空,一個被刺穿腹部,腸子都被刺斷,另一個被刺穿大腿,慘叫不休。

  在那些北朝人的狂笑聲中,長槍抽離,兩個好漢被拋向遠處,又在縱馬奔馳的北朝人馬蹄下,再無生息。

  “狗賊!”

  剩下的三個江湖客也是人人帶傷,眼看著自家兄弟被如此折磨,他們牙呲目裂,互相攙扶著,抓著刀槍就要沖上來搏命。

  怒到心頭,再無一絲一毫的懼死之心,只想著臨死前,再拉上兩個墊背的。

  “死來!”

  又是一聲咆哮,身若悶雷,只見一人閃來,槍出如龍,出手傷人的幾個北朝狗賊被刺翻馬下,又被含恨的江湖人一陣亂砍,化為肉泥。

  “好漢子,上馬!”

  李報國對幾個受傷的江湖人喊到:

  “隨我等一起,繼續殺!”

  “好!”

  幾個江湖客也不遲疑,奪過北人的馬,便跟著李報國朝著已經被沈秋一行,徹底攪亂的軍陣殺了過去。

  這一隊人也有二三十,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沒跟上大隊沖殺的倒霉蛋。

  李報國馬術一流,槍術也好,就是運氣差了點,跟著沈秋沖殺太猛,被北朝人用絆馬索偷襲,丟了馬,便陷入陣中。

  好在他行伍出身,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做什么,便奪了匹馬,四處游走拼殺,在黑夜里也聚起了自己的一彪人馬。

  現在去追沈秋一行,肯定是追不上了。

  李報國干脆也不亂跑,就帶著人四處沖殺,將更多落單的好漢救助出來。

  這會夜里已是混亂沸騰,入眼之處,敵我雙方根本分不清楚,李報國帶著一彪人左砍右殺,又救了幾個,還有個天策老卒。

  這抓著斧子,拼殺的筋疲力竭的老卒,見到李報國,就大喊到:

  “報國,快去救都尉!都尉陷在前面了!”

  “啊!”

  李報國聞言雙眼一瞪,也不多話,抓起長槍,夾著馬肚,就往前殺去。

  他一腔血勇,帶動周圍好漢,也是喊殺聲起,隨著李報國殺入敵陣,沖開北朝亂軍,就看到獨臂的王都尉,已是跪倒在地。

  那五旬老將周身橫七豎八的倒著幾具尸體,他自己身上還插著把斷槍。

  “王叔!”

  李報國怒氣上涌,見一名賊人持刀要去看王都尉腦袋,當即怒氣勃發,從馬上起身,持槍沖去。

  血光四濺之間,那持刀的匪人,被李報國一槍戳爆腦袋。

  無頭的尸體翻倒在地,李報國丟下槍,半跪在地,就要將王都尉抬起來。

  這動靜,讓王都尉自彌留驚醒。

  他抬起頭,殘破戰盔之下,那張染著血的臉上,皺紋橫生,但看到李報國一臉緊張,雙眼盡是淚水。

  這老將便輕笑一聲,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搭在李報國肩膀。

  他說:

  “已經是大好男兒了,哭個甚!如娘們一樣。”

  李報國抿著嘴,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圍還有北人喊殺而來,卻被李報國身后的一種江湖好漢竭力殺退,這一幕落在王都尉眼中,這彌留老將便微微點頭。

  他眼中盡是欣慰,對李報國說:

  “我家報國,也能攏住人心了,真是長大了。報國啊,你要記住,這單打獨斗,和戰陣廝殺,不是一回事。

  一日為卒,終身為卒。

  你不能走那血勇之路,你要...你要為將!

  大將軍送你來洛陽,就是想磨掉你,一身戾氣...我卻,卻沒怎么教過你。”

  “王叔,你已教了我太多東西。”

  李報國抱著垂死的王都尉,他咬著牙說:

  “是我李報國無能,救不得洛陽殘城,也救不得咱天策大營,眾人性命。”

  “你才二十歲啊。”

  王都尉閉上眼睛,他強忍著瀕死痛苦,說:

  “以后路,還長著呢,回去關中之后,和大將軍,好好學。以后,咱這還要靠你們。

  報國,我...我聽到號角聲。”

  都尉側著耳朵,努力去聽,在這喊殺震天的殘夜之中,他說:

  “是咱天策軍的號角聲,我沒聽錯...是大軍沖陣的號角,扶我起來!

  快!同袍來了。

  扶我起來,去接應袍澤!”

  李報國咬著牙,將王都尉扶上馬,自己也上馬,用撕開的衣服,將老將綁在身后。

  有老卒丟來長槍,被他抓在手中。

  李報國抬頭看去,在那已經混亂開的北軍大陣之后,有點點火光亮起,起初只有零星幾只。

  但很快,那火光就連成一片,密密麻麻,猶如天際繁星。

  還有那號角...

  蒼涼低沉的號角聲,仿佛來自百多年前,天策軍初立之時。

  “眾兄弟,援軍已至!勝負之分,就在此刻!”

  李報國舉起手中長槍,竭力大喊:

  “隨我殺敵!”

  另一邊,殺穿敵陣的沈秋等人,也在戰馬之上,看著遠方那燃起的一片火把。

  蒼涼號角,刺穿戰場。

  自沈秋身后,幸存下來的江湖人們,每一個都停在原地,在他們身后,那些兇狠的北人,也不敢再上前追襲。

  這些北朝狗賊,有更大的麻煩了。

  來了。

  五里之外,夜色之中,天策軍前鋒五千,人人身穿紅色戰甲,手握精鐵長槍,集陣而來。

  他們豎起大旗,在夜色中獵獵作響,每十人便有一人手持火把,就如火光點綴,猶如網中節點。

  那火光跳動,映的整個殘夜都一片通紅。

  戰陣最前,雄壯的披甲棗紅馬上,一位年輕校尉坐得筆直。

  他不僅穿著紅色戰甲,在臉上,還扣著一個紅色獠牙面具,戰盔之上,一束紅纓在風中搖擺,右手抓著馬韁。

  左手下垂,一桿九尺漓泉槍扣在手中,在火光中映出點點寒芒。

  “眾將士!”

  那校尉長槍前指,低沉聲音灌注真氣,震響整個死寂軍陣。

  “洛陽大營,八百同袍,在前廝殺!北朝狗賊,害我子民,侵我邊疆,死罪難饒!眾將士!聽令!”

  “敵在前方,隨我沖陣!但凡敵寇,一個不留!”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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