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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暨陶朱山,當地人叫它老鷹山,并非什么名勝之地。
山中有一處虎頭巖,上面有座范蠡祠,勉強算是古跡,但即便是山中已生活好幾輩的山民,也不是很清楚那處衰敗的古祠,是什么時候建成的。
那里少有人祭拜,因而年久失修。
有老人說是在幾百年前,大楚國朝新建時,曾有官家人前來修繕過古祠,還有皇帝來祭拜,但也只有幾次。
之后那范蠡祠,也如這陶朱山一樣,就仿佛被外界遺忘了一樣。
大楚國朝將此山列作禁山,除了常年居住于山中的少許山民外,便不許外人進山,就像是人為劃出了一處世外桃源。
南國趙虎篡位后,也曾派人入陶朱山尋訪,喜好求仙問道的趙彪,更是兩次三番的入此山,但都一無所獲。
三百年的封禁,讓這山中環境被保護的極好。
沈秋一行人在傍晚時入了陶朱山麓,結果一晚上的時間,就遇到了各種動物,兔子,山鹿,野豬,各種蛇類,甚至有花豹自他們打起的篝火邊越過。
這些動物少見人類,根本不怕這些兩腳獸。
甚至有幾只好奇的小狐貍成群結隊躲在林中窺探,從青青手里得了些小零嘴,便樂此不疲的跟在車隊后。
它們也不敢靠近。
膽量最大的獵食者,都只是遠遠眺望。
動物的感知是很敏銳的,張嵐懷中的白靈兒雖一直打盹,但依然如這些生靈的天敵一般。
“這山中竟還有溫泉。”
張嵐站在休息的高地,向遠方眺望,如他一般的武者視力極好,在月光照拂下,他能隱約能看到遠處幾泓水潭倒映出的光斑。
“自然是有的。”
沈秋坐在篝火邊,一邊用木棍撥動眼前火堆,一邊隨口說:
“還記得洛陽見過的司長道嗎?”
“記得,那人不是隨了李報國,入了天策軍。”
青青把手里的果干遠遠丟出去,給那幾只躲在篝火幾丈外的小狐貍,又回頭接了個話把子。
她說:
“他也來過這里嗎?”
“他可不只是來過。”
沈秋如講故事一樣說:
“那司長道一家,世代居于諸暨,據他說,他少年時,也曾有過一段中二歲月,時常入陶朱山,尋訪仙人遺跡。
那小子是個有機緣的,他十四歲時,就在那溫泉邊,在月下見過神異。
據說有白猿于月下舞劍,他親眼見過,還從那劍法中,舞出了一些精妙劍式。
我在洛陽和他交過手,那一手撈月摘星劍雖然只是殘招,但確實有幾分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世外神韻。
而他家傳承的白猿通臂拳,據說也是從陶朱山所得。”
“這么邪乎嗎?”
手里擺弄著兩條神異小蛇的玄魚扭過頭來,小巫女似是回憶起自己的一些事情,她撇著嘴,說:
“我去過大理國,那里據說有什么天外劍山,也有說仙人遺跡,傳的神乎其神,但我去過好多次,除了一些奇異花果外,什么都沒找到。
苗疆那邊也有諸多這樣的傳說,但師父告訴我,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但說是這么說,師父偶爾興起,也會獨自去十萬大山里游逛一番,我這五色毒蟾,就是師父從十萬大山里的一處遺跡中找到的。
你說咱們這幾人,都算是有大福運之人,為何咱們就沒有親眼見過那等神異呢?”
“許是運氣不好。”
盤坐在篝火邊,穿著天罡甲的小鐵,甕聲甕氣的插話說:
“我與師父居于遼東時,也聽聞三韓之地,有神鬼出沒,師父也曾去尋,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他經常說,這世間雖繁華,但入眼之處,到處都是凄慘墓地。”
“他這話沒說錯,同樣的風景,得不同的人去看。”
沈秋看著眼前燃燒的篝火,在那飄動的火苗映襯中,他輕聲說:
“千年前,靈氣時代,仙人行走于天下大地,到處都有他們的足跡,但仙人也非永生不死,遭遇末法劫難,身死道消之下,自然到處都是墓地了。
他們的傳說在時光中化作人間神話,有幸運者得遇一些只言片語,每每便能傳出種種說法。
在我等看來,那是仙家妙事。
但在真正的仙家傳人看來,那可都是孤墳萬里,無處話別凄涼罷了。”
“話是這么說,但本少爺還是覺得,只有死掉的仙人,才是好仙人。”
張嵐扭頭應了一句,讓所有人默默點頭。
氣氛沉默了幾絲,青青轉了轉眼珠子,她依偎在師兄身邊,看著周圍時時有動靜的山林,那是野獸穿行其中。
她打著哈欠說:
“咱們明日去范蠡祠,過虎頭巖,往山中去嗎?”
“那可是你范家先祖古祠,據說還是范蠡和西施定情之處。”
沈秋在青青額頭上彈了一下,他說:
“既然路過,肯定是要去祭拜一番的。
由你這范家最后的血裔,把如今的情況,給老祖宗說著聽聽,也求他老人家,給我們一點福氣。”
“沈秋哥哥,你可拉倒吧。”
玄魚纖細的手臂上,纏著兩條小蛇,一臉提不起精神的說:
“我也聽西施故事,說是她生于浣溪邊,但如今千年已過,浣溪都改道了,青青家老祖宗若是真有神異,怎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呢?
那陶朱仙人連自家事都不管管,真是讓人失望的很。”
“嘿。”
青青唰的一下跳到玄魚身邊,抓著小巫女的頭發,搖來搖去,說:
“你這妖女,不許你辱及我家先祖。
我家仙人沒準這會可都聽著呢,你信口胡說,驚擾了他,他不出來見我們,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兩個丫頭打鬧一番,倒是讓氣氛活躍了些。
就如圍爐夜話,眾人又聊了幾句,待月明星稀時,看著山林清幽,瑤琴興致所致,便搬來落月琴,又調試了一下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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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眾人說:
“難得遇到這等好風物,便彈一首漁樵曲吧。”
“好啊好啊。”
青青拍著手說:
“這一路上都沒聽姐姐彈琴,這會正好以琴聲,和風物,沒準仙人聽了高興,便現身相見了。”
瑤琴輕笑了一聲。
她倒是不指望一曲引來仙人,只是與落月琴時時相伴,不只是她在運琴,這寶琴也在影響她,讓天生琴心,似乎更加清明入神。
用沈秋的話說,就是更感性了一些。
但凡遇到種種風物,便想要以琴聲相對。
舍了言語,以心神交融自然。
瑤琴端坐于火邊,長出了一口氣,靜下心來,十指撫上琴弦,便見周身氣勢一變,恍若與寶琴融為一體。
在人間美眷的氣質外,又多了分縹緲出塵。
沈秋坐在另一邊,欣賞著自家愛妻此時風韻,越看越是歡喜,眼中盡是憐愛。
隨著一聲琴弦動,琴音鋪開,不帶一絲世間繁華的煙火,就如從周圍山林中現出,瑤琴玉指彈動。
通靈寶琴相合,似也在為這世間美音從自己處響起而倍感滿意。
就如在太行山中聽聞的幻音。
一抹抹如幻覺般的意境,隨著琴音遠播,與月下山中幽靜的氣氛融在一起,眾人耳中,便有若有若無的漁樵問答。
世間功名利祿,誘惑人心。
但古今興廢,有若反掌,唯有青山綠水,固無恙乎。
千載得失是非,盡付這漁樵一話。
曲意悠揚,意味灑脫,有山之巍巍,水之洋洋,偶爾琴音升降,又如斧伐之丁丁作響,連張嵐懷中的小貓兒都仰起頭來。
那幾只躲在車隊周圍的貪吃小狐貍,更是自草叢中仰起身來,黑乎乎的眼睛,帶著股歡喜,看向瑤琴那邊。
待一曲彈完,余韻留存,眾人坐于篝火邊,長久無言。
十息之后,沈秋眨了眨眼睛。
他看著身邊面色溫婉的青青,他說:
“青青,咱們這一行,有幾個人?”
“你,我,瑤琴姐姐,小玄魚,小鐵,還有張嵐,六個人唄。”
青青回了一句。
沈秋眼神古怪的指著眼前篝火,他說:
“那為何火焰照去,卻有七個影子?”
“啊!”
這一聲反問,將周圍幾人盡數驚醒。
看似膽大的小巫女,被嚇得臉色煞白,抱著頭躲在瑤琴身后,瑟瑟發抖,小鐵更是猛地抓起重劍,回頭看去。
張嵐懷中的小貓兒,跳到地上,弓起身子,發出銳利尖叫。
瑤琴剛才彈得那一曲,竟真的引出了這山林中一些鬼祟之物。
就如一個結尾突變的恐怖故事一樣,所有人的視線,都在這一瞬,看向篝火邊,悄無聲息的,多出的第七個身影。
“猴子!”
雙手扣著六只飛鏢的青青驚呼一聲。
其他人的臉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那是一只猴子。
并不大。
就七八歲的孩童大小,蹲在篝火邊,靈活的手里還抓著從馬車里偷出的干果。
它似完全不怕眼前跳動的火光,對眾人一驚一乍的反應,也根本不在乎。
月光灑下,讓這小猴子身上的鬃毛,反射出銀色的光芒,那靈活的尾巴,在身后搖來搖去。
它那張毛臉上,雙眼瞇著,似是還沉浸在剛才的琴曲余韻之中。
就好像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本不想搭理路過的客人。
但見客人有異寶,便耐不住心中好奇,特來跑出來相見一樣。
即便是面對小鐵的重劍,青青的飛鏢,張嵐抽出的黑扇,和小巫女扣在手中的瓷瓶蠱蟲,也完全不帶怕的。
囂張的很。
“白猿。”
沈秋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放下兵刃。
若沒猜錯,眼前這只神異白猴,極有可能就是當年司長道得奇遇,見白猿月下溫泉邊舞劍時的主角。
“估計就是那仙家愛寵了。”
沈秋對身邊人說了句。
他對張嵐打了個眼色,后者很懂的,繞過火堆,從車里取出一封點心,遞給那篝火邊吃著干果,用眼神打量著眾人的白猴。
只是張嵐的手,剛剛靠近白猴五尺,便有風聲閃過,惜花公子手指一縮,躲開了襲擊,但手中扣著的點心,卻落在地上。
借著火光照應,沈秋看得清楚。
那白猴手里,還抓著一截青玉竹,帶著尚未捋去的竹葉,就像是一截短劍。
它打張嵐那一手,出手飛快,簡潔異常。
就像是胡亂揮棍,但一瞬便收,像極了好劍客一般,出手時的動作,有些怪異,但依稀能看到一絲劍術的影子。
猴子善于模仿。
這劍法定是它從其他地方學來的。
“喵”
見張嵐遇襲,小白貓牙呲目裂,縱身一跳,越過火光,張牙舞爪的抓向那無法無天的白猴子,后者抱著那點心,也是吱吱亂叫,手中短竹竿揮成一團。
幾棍之后,小白貓被打落在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也被白靈兒的妖氣激的全身鬃毛都倒豎起來。
甩著尾巴,拖著竹竿,動作快若閃電。
兩個起落,便沖入山林中。
只是沈秋的動作更快,起身飄若魅影,腰帶上系著的鈴鐺左右搖晃,卻不發出一絲聲音,隨著那白猴沖入林中。
“轟”
幾息之后,一聲巨響,驚得周圍野獸四處奔跑,草木橫飛間,沈秋便提著那吱吱亂叫的白猴子,跳回了篝火邊。
他用通玄真氣,注入這猴子體內,以摧魂神爪之法,將猴子捆住四肢。
剛吃了虧的白貓,還要撲上來,再給這膽大包天的猢猻幾爪子,被眼疾手快的張嵐抱回懷中,玄魚的五色毒蟾跳過來,在小巫女的命令下,將那白猴團團圍住。
蛤蟆張開嘴,有毒煙飄蕩。
青青打了個呼哨,四只鳳頭鷹從黑夜中落下,落在山林四周,四雙鷹眼死盯著那古怪白猴,兩重防御圈就此生成。
這猴子似是識的厲害,被沈秋丟下后,也蜷縮成一團,不敢再動。
“并非妖物。”
沈秋坐下來,一邊撫摸著猴子順滑的毛發,一邊對其他人說:
“和鳳頭鷹,五色毒蟾,還有太行山中的怪蛇一樣,都是異種,千年前也許也有神異,但現在,不過是聰明一些,厲害一些的野獸罷了。”
說著話,沈秋對青青伸出手,小師妹從袖子里取出那個范家徽記,遞給師兄。
他將那圓形方孔的徽記握在手里,又拿起一塊干果,塞進滿臉驚恐的白猴爪子里。
“認得這個嗎?”
沈秋將那徽記,在猴子眼前晃了晃,他說:
“帶我們,去見你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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