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細雪紛紛,炎神之宴有了開啟的征兆。
從辰時起,距離傾仙城外五十里處的榣山便有種種異象發生,山中泉眼開始涌出美酒,山頂處積雪消融,數十年難見的飛瀑細細墜落。
這意味著當夜子時正,將有天火降臨。
令狐蓁蓁三人一行來到榣山時,山腳下已是人滿為患,除了無數中土修士瞻仰這大荒唯一的神跡,有意思的是,妖也不少。
大荒因被諸神厭惡遭到遺棄,然而一切向錢看的妖商們并不會在乎這些,熱情洋溢地招攬著各種生意,有專門抬軟轎送人上山的,有專門送水送吃食的,從山腳一直排到了山頂,端的是熱鬧非凡。
只是榣山各處泉眼都已被西荒帝派遣妖兵看守,防止哄搶出事,等候撈美酒的隊伍排了老長,且每人只能打一壺。
前幾日突然發覺自己很礙事的周璟利索地去排隊,只朝他二人擺手:“回頭山頂見。”
誰想令狐蓁蓁卻緊跟在后面,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不由斜眼:“干什么?都說了山頂見。”
她答得很快:“我也想嘗嘗這酒。”
說著秦晞也排了過來:“我也想。”
這兩人真是煩死了,到底是怎么個關系?他到底是避讓還是不避讓?
撈酒的隊伍足排了一個多時辰才輪到他們三人,酒壺只能從妖兵那邊買,一兩銀錢一只,令狐蓁蓁一面掏錢一面嘀咕:“西荒帝真會賺錢。”
可不?然而人家是荒帝,整個西之荒每一寸山水都是他家的,沒要天價已算他可親了。
秦晞撈了一壺酒,放在鼻前聞了聞,果然氣味芬芳馥郁,與大荒這里釀出來的雜色酒頗為不同,倒有些中土酒的氣味。
早有熱情的妖商們在周圍招攬生意,一個個熱情說道:“天氣寒冷,客人要不要花二十文把酒熱一熱再喝?三壺還可以更便宜些。”
大荒的妖商別的不提,單說賺錢的手段,真真無孔不入。
眼看三人都把酒遞來,那妖商喜得眉飛色舞,連聲道:“我看三位風度不凡,必是中土來的修士吧?山北側的行宮這幾日正被幾位大手筆的修士包下,廣邀修士,諸位不去看看么?回頭天火落下了,在那邊看特別清楚開闊。”
“誰的行宮?”因為被三公子擄去過俊壇行宮,令狐蓁蓁對行宮兩個字有點兒在意。
“看來諸位是頭一回來榣山。”妖商將熱好的酒壺遞還,“那里曾是西荒帝專為欣賞炎神之宴建造的行宮,他老人家看膩了后,便大發慈悲把行宮開放,供游人們租賃玩耍。對了,聽說那邊酒水不斷,我女兒在那邊替客人們熱酒,諸位有空多照顧生意。”
還有酒水不斷這種好事!周璟顧不得他二人,自己先一陣風似的疾馳而去。
其時天色已暗,剛進得行宮大門,便見每棵樹上都掛了燈籠,四下里一片雪亮,長桌沿著墻角一字排開,上面果然鋪陳酒水糕點。四周人山人海,十之八九都是中土修士暢談對飲。人群中時不時還有健壯豐滿的女妖們含笑穿梭,或遞送糕點或燒熱酒水,場面又熱鬧,又有點兒詭異。
“這可是中土絕對見不到的景象。”周璟把腰上的大赤玉收進懷內,以免被人認出師門跑來聒噪。
秦晞有樣學樣,也把玉清環妥當地藏在頭發里,不叫它老掛在外面晃蕩。
還未來得及從女妖那邊拿酒,忽聞遠處傳來陣陣鼓聲,節奏甚迅捷,三人不禁都扭頭去看。
此處行宮構造十分奇異,有內外兩層,外層正是他們待的地方,通往內層只得一個園門,竟還有妖兵把守,鼓聲正從里面傳出,擂得激烈。
又是包下行宮,又是伶人歌舞,又是內外隔開妖兵把守,如此奢侈鋪張,盛氣凌人,自然是紫虛峰的手筆了,他們還當真挑好了伶人帶來榣山。
周璟想起自己認識的那個討厭的紫虛峰修士不在,當即笑道:“紫虛峰啥都討厭,唯獨這燒錢的豪氣我喜歡,那里面肯定有好酒好菜,咱們偷偷溜進去?”
正有此意。
秦晞朝令狐蓁蓁招手,三人如做賊般只撿樹下走。
兩位年輕的太上脈修士對自己的修為有絕對自信,哪怕進去后把里面的酒菜一掃而空,也不會被發覺是誰做的,誰想還沒湊到墻邊,卻見人潮如波浪般驟然分開,后面竟來了一列妖兵,款款行至三人面前。
為首的獸妖笑容可掬,拱手行禮:“聽聞有太上脈修士在此處,紫虛峰的修士們請諸位務必進園一敘,三位請隨我們來。”
外間修士們一聽“太上脈”三字,登時聲潮鼎沸。周璟一時大窘,一時又大奇,眼角余光瞥見內層天頂一道細細紫光劃過,忽地了悟——不好,認識的那位紫虛峰修士居然在,竟還把異寶紫合鏡放出來巡邏,怪不得一下就發現他們。
更奇異的是,紫虛峰修士連妖兵都能使喚上?秦晞奇道:“你們是?”
獸妖守衛極淡定:“我們專為西荒帝看守行宮,若有客人租下行宮,自然也要為客人們辦事。請。”
西之荒的風氣果然與南之荒截然不同,這西荒帝仿佛一切是向錢看的,只要有足夠的錢,連妖兵都借給修士,實不知該說他任性還是粗疏。
秦晞四處看了看,太上脈的身份在這樣滿地修士的地方大肆暴露,外面多半留不得,可要是進去的話……
他忽然輕輕捉住令狐蓁蓁的胳膊,道:“那便進去看看。令狐姑娘記住,現在起,你是我們的小師妹。”
進了園門,景致與外間又大為不同,數座九曲橋建在水域之上,最終歸攏為一棟巨大水榭。水榭前有白玉臺,正有伶人在上且歌且舞,鼓聲陣陣。自九曲橋上仰頭看,視野果然極開闊,誠然是觀天火降落的最佳地點。
此時正有一群修士浩浩蕩蕩地上了橋來迎接他們,當頭的年輕男子身著寶藍長衫,身形高大,正是周璟認識的紫虛峰修士趙振。
“叢華兄,想不到你也在大荒,兩年不見,你風采越發不凡。”趙振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拱手行禮,目光在令狐蓁蓁身上多留了一瞬,又道:“這二位是你的師弟師妹?鄙人趙振,字于飛,乃紫虛峰紫極洞修士,有禮了。”
周璟也很想皮笑肉不笑,奈何烏泱泱一群別派修士紛紛涌上自報家門,他簡直恨不得生十張嘴來應付,皮和肉都不太能笑出來。
眼看他們這場寒暄是沒完沒了,令狐蓁蓁見不遠處燈下長桌上擺了一堆佳肴,正打算過去聞聞味道解饞,忽聽那個趙振問道:“這位師妹不像修士,新入門的嗎?”
不是,她下意識要搖頭,一旁的秦晞悄咪咪踩了她一腳,答得極正經:“她是小師妹。”
紫虛峰向來財大氣粗,鼻孔朝天,半點讓人處都不會有,叫他們曉得令狐是普通人,必然揪著這點譏誚。在他們看來,名士只會與名士往來,所謂鳳凰不與草雞同棲,什么與太上脈同行這種面子,他們不會管,只怕巴不得狠踩一番。
反正天底下的姓甚多,姓“小”名“師妹”多半也是有的,謊好圓。
趙振哪里肯信,笑得淺淡:“一向聽聞大脈主座下有九名弟子,想不到竟又收了新徒,不知師妹名諱?”
這姑娘怎么看都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生得還美貌異常,兩個猥瑣的太上脈修士把她帶著肯定不干什么好事。他與周璟有過齟齬,認定他人品不好,連帶著對整個太上脈都無好感。
令狐蓁蓁機智地閉嘴不語,秦晞便道:“抱歉,小師妹寡言,連師尊問話也鮮有應聲。”
他牽著她走到燈下,見沒人跟來,方低聲道:“記得叫我元曦師兄。”
她抓了棗子吃,答得特別利索:“好,元曦師兄。”
他頓了頓,又道:“怪有意思的,再叫一聲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