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零九章 必曾相識

  外面傳來令狐蓁蓁的聲音,不知在和誰說話,輕柔的聲音似晨間清風。

  秦晞懶洋洋地聽著她的聲音起伏,只是不想起,忽然又聽一個粗魯的聲音不耐煩地大吼:“旱魃都跑北之荒來了,怎么又來個思士思女!不知道!別煩我!老子的貨偏偏要走南北二荒,煩都煩死了!一大早還被你拽著問話!讓開!”

  好兇。

  秦晞一個翻身下床更衣,飛快把玉清環拴上發辮。

  這么會兒工夫,她不知又拽了誰詢問,答者顯然為老不尊:“我既不思士也不思女,小姑娘的美貌我倒是會思上一思。”

  簡直不堪入耳。

  秦晞一把拉開門,卻見那位陳師兄與他幾個同門圍住令狐蓁蓁,拱手致歉:“昨日旱魃來襲,村里太亂了,沒趕得上救助令狐姑娘,我心里十分慚愧。”

  什么沒趕上?就是沒敢進去。秦晞默默在肚里補一句。

  令狐蓁蓁一點也不介意:“王師兄,我沒事。”

  陳恪倒抽一口涼氣:“我姓陳……”

  秦晞撐不住“嗤”一下笑出聲,見眾人都望過來,他聳了聳肩膀:“我餓了,令狐姑娘帶我去食鋪?”

  他是金主,他說了算。

  令狐蓁蓁半點不猶豫:“走。”

  或許因為經脈凍傷還沒好,撐不起真言,她換了身冬衣,脖子上一圈白毛,腰帶上還有搖晃的小絨球,看著更像小狐貍了。

  細雪落在她睫毛上,不知為何,腦海里突然浮現一個姑娘滿身雪片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情形。

  像一只裹在雪里的小狐貍,彈飛無數雪花,向他奔來。

  恍惚中,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說話:這酒叫一醉方休,飲前須得端個架勢,否則一口就醉。先不急喝,我教你。

  秦晞扶住額角,試圖抓住那一掠而過的答案,卻怎樣也無能為力。

  “秦元曦?”

  輕柔的聲音近在咫尺,令狐蓁蓁仰頭靜靜看著他。

  秦晞低聲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她一愣:“我肯定不認識你。”

  秦晞沒來由生出些火氣,特別想在她腦袋上重重敲一下,手揚起了,卻又立即收回。

  他真有些不對勁,多半因著生了風雷魔氣,把無妄法丟下了,近日甚有春心萌動之態,從試圖輕薄女子到真的上手輕薄,連春夢都做上了,簡直匪夷所思。

  他稍稍離她遠些,忽聽她又道:“你要是把療傷術記賬上,我就不帶路了,錢也不退。”

  打不了打一架,不信打不過他。

  秦晞覺著似乎摸透了她古怪的人情往來之道,總而言之,必須按照她的規則來互不相欠,擅自給予或拿取都不行。

  到底怎么長大的?不像正常人。

  他偏頭想了想,順應她的規則:“好。”

  令狐蓁蓁大松一口氣,頓覺肚餓,進食鋪毫不猶豫點了份巨大的干餅與濃湯,一面問女掌柜:“請問你有聽過思士思女的傳聞嗎?”

  女掌柜反倒露出驚詫之色:“哦?還是頭一回有人問我思士思女的事。”

  令狐蓁蓁眼睛亮了:“是聽過?”

  女掌柜往對面一坐,開始說來話長:“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祖母當年遇到個會吃人的妖獸,自以為沒活路時,有個人救了她。聽說祖母是開食鋪的,每日客人往來不少,他便請她幫忙,若遇見面上覆黑霧的,或者戴冪蘺的,就問問是不是司幽國遺民。若是,他有族裔的訊息。若不是,便也罷了。”

  令狐蓁蓁問道:“還有嗎?”

  女掌柜道:“祖母為了報恩,每日都留心村里有沒有什么面覆黑霧和戴冪蘺的人,可惜一個司幽國遺民都沒遇過。巧的是,她有次被野妖捉弄,攝進荒山,又將沒命時,還是那個人救了她。十幾年過去,他看上去一點變化都沒有,祖母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這一次,他懷里多了個小嬰兒,神情非但不高興,反而心事重重地。祖母猜他可能就是司幽國遺民,一直在尋自己的族裔,遂保證即便自己不在人世,兒孫們也會替她一直問思士思女的事,可那個人卻說不用了。”

  令狐蓁蓁聽得入神:“為什么?”

  女掌柜嘆道:“聽他的意思,好像最后一個族人已死了。祖母一心想報恩,便問他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他只搖頭,說了句‘往事盡歸塵土,應當也是她的心愿’。祖母見他懷里的孩子不哭不鬧,一直在沉睡,擔心他照顧不好孩子,便想邀他來村中長居,至少把孩子順利養大。那人還是拒絕,只說‘我該回鞠陵于天了’,說著就走了,直到祖母病逝,再也沒見過他。”

  “咣”一聲響,是令狐蓁蓁驟然起身,不小心碰翻湯碗,她直直盯著女掌柜:“他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

  女掌柜訝異她的反應,卻還是說道:“名字倒不知,聽說他長得面黃肌瘦,一點不像有力氣的樣子,卻一下就能把妖獸打跑。”

  面黃肌瘦卻很有力氣,帶著一直沉睡的嬰兒,一定是大伯,真正的徐睿。

  女掌柜見她發愣,便笑道:“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是聽從祖母遺愿,見著戴冪蘺的便與他們說這個故事,可惜誰也都不是司幽國遺民,想必思士思女當真不存于世了,小姑娘是頭一個主動問我的,不在意與你說了這樣多。”

  令狐蓁蓁重重吸了口氣:“你知道鞠陵于天是哪兒嗎?”

  女掌柜將湯碗收走,搖頭道:“從沒聽過這地方,多半是祖母記錯了。哎,說了這樣多,要不要再來些飯食?”

  令狐蓁蓁卻不說話,揚手丟下五兩銀問詢費,轉身就走。

  鞠陵于天,醒齋先生可能會知道這地方,她這就去南之荒找他。

  胳膊被人輕輕拽住,秦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都過去這么多年,若真有那地方,也不差這幾日,何必帶著傷餐風露宿。”

  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醒齋先生說不定很快會離開大荒。”

  秦晞見她眉間郁色沉沉,便問:“既然給他做書童,合該給你報酬,給了沒?”

  令狐蓁蓁點頭:“預支了一個月的。”

  “那他至少一個月都不會離開,后面的錢不預支,難道讓你喝西北風?”

  真有道理。

  令狐蓁蓁抬眼看他,他耳朵尖莫名在發紅,故作鎮定移開視線,稍稍朝后退了退,才又道:“何況大荒的事,問大荒人才更清楚。不要急,回去休息。”

  又休息?

  她轉身繼續走:“我走走。”

  秦晞跟在她身側,想起上一回來大荒的簽文里有“思女無后”四字,他一直琢磨不透是何意,今日聽見她提及思士思女,心里忽然便有一種極奇怪的感覺。

  他不動聲色地開口:“令狐姑娘說自己是一脈修士,我是三脈的,一向仰慕一脈修士風采,姑娘可否給我介紹一下?”

  令狐蓁蓁嫌麻煩,答得簡潔:“他們人都不錯,尤其是沈不平。”

  ……沈均?不錯?

  秦晞想了想:“姑娘可知排行第三的俞修士為何許久不曾出現?”

  她嘆了口氣:“魚白好像魂散了,不知什么時候能醒。”

  連這么隱秘的事都知道。

  秦晞此時的內心已不能叫疑竇叢生,而是驚濤駭浪,驟然停下腳步,眼怔怔看著她。

  他們理應認識,倘若不認識,才是有蹊蹺。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