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逗著趣,又一道兒用了些清淡的朝食,陸陸續續的便有賓客來了。
秦府中的親眷,來得是最早的。
那秦老夫人穿著暗紅色的袍子,拄著拐棍,身后浩浩蕩蕩的,跟著一群女眷,她頭發全白了,生得一雙吊梢三角眼,看上去頗為刻薄。
“一晃啊,我們棗兒,都是個大姑娘了。想當初,你阿娘去得早,大半光景,你都是養在祖母那兒的。老婆子但凡有些什么好吃的,都偷著藏著的給你吃。”
“你那些弟兄姐妹們,一個個的,都眼饞得緊,埋怨祖母偏心呢。這明日啊,你便要嫁去四皇子府了,當真是沒有想到,我們早兒,還有做皇子妃的命。”
她說著,有些肉疼的掏出了一個木漆盒子,遞給了秦早兒,“這套頭面首飾啊,是祖母最拿得出手的物件了,便給你了。祖母的早兒啊,一定要體體面面的過一輩子才是。”
秦早兒笑了笑,伸出手來,奪過了那木漆盒子,打了開來。
陳望書伸頭一看,只見里頭放著一套金鑲玉的頭面,步搖耳墜項圈手鐲,滿滿當當的一套。那玉石的水頭好得很,一看就不是凡品。
“祖母說話比唱得還好聽”,秦早兒挑了挑眉頭,“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套首飾,乃是我阿娘的陪嫁。阿娘沒有兒子,只獨得了我一個女兒,按理說,她那嫁妝,外祖家若是不討回去,那便是屬于我的。”
屋子里一下子靜悄悄的一個慌慌張張的女婢嚇得沒有端穩茶盞,手一晃茶盞的蓋子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咣的一聲。
秦老夫人變了顏色神色一下子不善起來。
陳望書一瞧,半步上前驚訝的捂住了嘴“這這……早兒,秦將軍如今掌了漕運,老夫人又是通身的富貴,應該不會這般吧……這頭面首飾相似的常有你莫不是瞧錯了?”
秦早兒冷笑出聲“這是我沈三舅送給我母親的,今兒個沈家有人要來,我能看錯,人家做首飾的,還能看錯不成?”
秦老夫人冷哼一聲臉徹底的垮了下來,“你若是不姓秦又如何能夠嫁到四皇子府去?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做人,還是得體體面面的好。”
“你阿娘福氣薄享受不了我秦家的富貴,早早的就去了。你又何必把這些怨恨都怪在我們頭上。你這般咄咄逼人是想著自己個要嫁高門大戶,翅膀硬了,便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中了?”
秦早兒笑了出聲,“祖母,早兒何曾把你放在眼中?當然了,你也沒有拿正眼瞧過我,多半是拿鼻孔看人。就你那鼻孔,我閉著眼睛,都知曉里頭生了幾根毛了。”
“誰不想體體面面的,但凡你還在乎點臉面,就不會拿我阿娘的嫁妝,來給我添妝。你把我當爛泥踩,我還要贊美你的腳丫子生得大不成?”
“我秦早兒是什么性情,闔府上下,就沒有不曉得的。嫁高門也好,做那破落戶的媳婦兒也罷,我就是這么一身硬骨頭,低不下頭來。”
“話說得怪惡心的,您怕不是忘記了,那時候我母親剛故去,我年紀小,常常忍不住就哭,您嫌我晦氣,一心想要阿爹在我娘的熱孝中,續娶姨母。”
“便將我關在祠堂里,一家子去踏青,將我忘了個一干二凈的。我餓得不得了,只能把你們給老祖宗的供品給吃了。”
秦早兒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沒有辦法,吃了老祖宗的東西,就沾了老祖宗的福氣,說話,可不也得用老祖宗的語氣了?”
她說著,嘲諷的笑了笑,“這套頭面,就當是我阿娘給我的添妝了。祖母還是另外拿一個吧,您不是說了么?得體體面面的,可別失了體面。”
陳望書眼眸一動,忙在旁邊打著圓場道,“老夫人莫要生氣,四殿下前些日還夸她,說就喜歡她這耿直的性情。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今兒個可是大好的喜日子。”
“一會兒功夫,賓客便要來了,叫旁人瞧見的,還以為秦家不和睦呢!秦將軍慣常寵愛女兒,我們早兒,都被慣出小脾氣了。
就當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重來一回便是,大家都笑笑,笑笑。”
陳望書說著,朝著老夫人身后看了過去,強調了兩個字,“體面,體面。”
老夫人的面子都敢落,其他的人的臉還是臉?若是給得少了,那可就不體面了。
不體面了,用老祖宗的語氣說話的秦早兒女士,就要直言不諱,直接打臉了。
秦早兒還想說話,被陳望書一瞪,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秦老夫人有了臺階下,神色緩和了幾分,她伸出自己的老樹皮子手,拍了拍陳望書的手背,清了清嗓子,“城中的那處綢緞莊子,便給了早兒你添妝罷。”
秦早兒面無表情,陳望書踹了她一腳,秦早兒這才扯出了一抹笑容,“多謝祖母。”
有了這么一出,其他房的叔伯嬸娘,亦是不敢造次,像是上供一般,一個個的添了妝,那抬磕磣的,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陳望書瞧著那一大摞子金銀珠寶田地房契,樂得合不攏嘴兒。
秦夫人也給了一套頭面首飾,雖然比不得先前的那一套,但也是頂頂好的。
一套流程走完,老夫人到底是不高興,拄著拐棍,又浩浩蕩蕩的領著一群人出去了。
待她一走,秦早兒笑了起來,“好人都叫你做了,我就天生是個惡人。本來我也不在乎錢財,懶得理會她,哪里曉得,他們拿了便拿了,還非得出來膈應我。”
“這下子,我非連一個大子兒,都照著嫁妝單子,一一的討要回來。我白得了一個鋪子,也有你的功勞,分你一半兒。”
陳望書瞇了瞇眼睛,“得了吧,姑娘我富可敵國,你就留著自己個用吧。我這哪里是做好人,你唱了黑臉,我得唱個白臉,給人臺階下了,才好分錢財不是。不拿白不拿,我瞅著你那些親戚,都偷偷的加了三成。”
秦早兒哈哈笑了起來,“你也莫要擔心我,左右不過一個利字。只要我還是四皇子妃,四殿下還有希望,我再怎么作,秦家也不會真惱了我。”
“但凡我落了難,你且放心,不說別人,便是我爹,都頭一個抬腳,踩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