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那抹藍色飄忽不定,分明是活的。
元宵的視線再也收不回來,他用力揉了下眼睛,趴在窗前,拼命地探頭向外看:“那是什么?”
他呢喃著,在記憶里翻找,可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藍。
隔著長街和屋舍,元宵的聲音漸漸拔高了:“檀真!那東西莫非是舊都的——”
“哎喲——你打我做什么?”他抬手捂住了后腦勺。
檀真站在他身后,眸色沉沉地道:“你我來到江城已有多久?”
元宵仍然望著窗外,背對著他道:“四年了……”
檀真上前,將他往邊上推了推:“這四年來,你可在江城見過什么奇怪的東西?”
福滿樓雅間的窗,只小小的一扇,兩個人站到一塊兒,便成了肩碰肩,頭挨著頭。元宵索性將腦袋一歪,靠在了窗框上。
四年時間,不過彈指一揮。
他們來時,雄心壯志,以為此行一定能叫哥哥大人滿意。
可沒想到,來了以后,這破城再尋常不過,根本就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哥哥大人失望之余,似乎對他們也一并失去了期待。
他說想在江城多留一段時間,哥哥大人也沒有反對。
如果不是阿星和老二給他們寫了信,催促他和檀真回去,他都快要想不起來哥哥大人的樣子了。
眼中光彩一黯,元宵道:“要說奇怪,當然是你我最奇怪。”
檀真聞言,輕笑道:“你說的沒錯。”
已經沒有妖怪的人界,來來往往全是一樣的東西。
只有他們,和人是不同的。
他的眼神慢慢冷下來,語氣也不見了笑意:“元宵,也許這一回,我們能給哥哥大人帶份賀禮回去。”
“賀禮?”元宵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夏天要來了。
哥哥大人是在盛夏的蟬鳴聲里誕生的。
他們既然要回去,那的確是該給哥哥大人備上一份生辰賀禮才對。
他一下直起脖子,正色道:“誰去抓它?你去,還是我去?”
那團藍色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東飛飛,西轉轉,一直停留在差不多的位置。
見檀真不吭聲,元宵一轉身,就要往雅間外去:“罷了,還是我去吧。”
檀真急忙拉住他的手:“你著什么急呀。”
元宵扭頭來看他,猶帶稚氣的臉,露出擔憂之色:“拖拖拉拉,讓它跑了怎么辦?”
檀真嗤笑了聲:“這是江城。”
——“我的江城。”他強調了一遍。
元宵翻了個白眼:“是是是,全是你的,和我一點干系也沒有。”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獨占,是檀真的天性。
嘆口氣,元宵道:“那你去抓它?”
檀真道:“你就不能同我一起去?”
他們倆一貫是形影不離的。
元宵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拖著他朝門口走:“一起便一起,總之,抓到了再說。”
雅間的飯桌上,疊著小山一樣高的碗碟。
元宵打開門,又“嘭”一聲摔上,那些堆得高高的空盤子便顫抖著搖晃起來。
“哐當”,“咔嚓”。
盤子掉在了地上。
碎開的瓷片,躺在鮮亮的醬汁里。
兩個少年,已經消失在門外。
包子攤前,阿炎忽然貓兒炸毛似地叫了聲。
唐心眉頭一皺,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可他們此刻身在大街上,周遭人來人往,并不方便問話。
他看一眼孟元吉,往邊上避了避。
路旁有棵樹,生得歪歪斜斜,枝葉也不茂密,可用來擋張臉,還是夠的。
唐心佯裝犯困,打了個哈欠,用眼神示意阿炎跟過來。
到了樹旁,他將聲音放輕,飛快問了句:“那個孩子有問題?”
他站在那,側身對著長街,眼角余光剛好能看見那個只穿了一只鞋的孩子。
孟元吉已經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了身。
唐心看見那孩子瑟縮了下。
也是,看見他那只手,哪個小孩會不怕?
從手臂一直纏到指尖的繃帶,怎么看都不尋常。
眼睛盯著孟元吉和街邊抽泣的小童,唐心又問了一遍:“怎么不出聲?難道一出來,你便忘了怎么說話?”
“誰?我?”藍幽幽的火焰,連發出的聲音也變得幽幽的,“我會說……那個人,哭,吵,討厭……”
“不過,是人。”
阿炎在空中發抖,火焰像眼淚一樣落下來。
唐心才放下的那顆心立刻又提了起來:“你怎么了?”
阿炎停在那不動,地上出現了一抹焦黑。
它沒能控制住自己。
落下來的火焰,一滴滴,如同滾燙的燭淚,將地面灼出了傷口。
唐心立刻揚聲,叫了一聲“孟六”:“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阿炎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嘴里嘰嘰咕咕的,最后只冒出兩個字:“我怕。”
唐心走到樹前,又冷著臉喊了一聲孟元吉。
可蹲在街邊的孟六少爺,只頭也不回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纏滿繃帶的右手,被他豎在了空中。
什么意思?
噤聲?
等一等?
唐心看一眼阿炎,猛地伸出手,想要將它抓下來。
可他的手才靠近阿炎,便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痛意。
那是妖怪的火所散發出的驚人熱度。
唐心連忙縮回了手。
阿炎發出嚶嚶的聲音:“我……小主子……我要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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