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雙手交疊在小腹前,邁著碎步領著一個帶著笠帽的男子越走越近,白家的心便越懸越高,直至抵在嗓子眼兒。
帶著笠帽的男子在白卿玦身旁停下,摘下笠帽……
帶著面具的白卿瑜手心一緊。
白卿玦睜大了眼,看著沒了一只眼睛,鬢邊生白發的白卿琦:“三哥!”
“三哥!”
“三哥!”
白錦華、白錦昭再次哭出聲來。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長姐昭告四海的詔書,真的起了作用。
面具之后的白卿瑜險些繃不住淚水,他藏在背后的手用力收緊,他的三哥也回來了!
平日里,三哥話最少,也最嚴厲……
曾經,祖父玩笑說,三哥一點兒都不像五叔那樣隨和開朗之人的孩子,老氣橫秋的都快趕上老人家,對弟弟們要求太過嚴苛。
可就是這樣的三哥,在戰場之上舍命護他們這些兄弟,面冷心熱,會因為他戰場上的冒進罰他軍棍。
三哥……也是他們眾兄弟之中,最早單獨領兵的。
可以說,阿姐和白家三子白卿琦,曾經是白家諸子一直想要超越的對象。
白卿琦相比當初離開之時,五官硬朗了不少,性子本就沉默寡言的白卿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了白發的緣故,看起來比之前更為老氣橫秋。
許是晝夜兼程趕回來的緣故,白卿琦滿身的風塵仆仆,下顎已長了青茬。
他將手中的笠帽交給魏忠,撩開粗布長衫下擺,單膝跪地,抱拳高聲喊道:“虎鷹營,白家三子……白卿琦,平安還都!”
白卿言的淚水再也繃不住,淚如雨下……
真好……阿琦也回來了!五嬸要是看到了阿琦,不知道得高興成什么樣子!
白卿琦充血的眸子發紅,他本已經投入燕軍之中,準備借燕國之力……滅晉,為白家滿門復仇。
可他沒有想到,長姐先他一步,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情。
后來,他是打算留于燕軍之中,為來日做準備,等他在燕軍之中爬到高位,再設法與白家軍……與長姐聯絡。
然,在看到長姐昭告四海,讓宣嘉年間一戰……尚存一息的白家子和白家軍回大都城共證登基大典時,他終于繃不住毅然決然離開燕軍回都。
他要同白家的兄弟姐們站在一起,一同堂堂正正為天下一統而戰。
如今長姐登基,必會完成白家先祖世代一統天下的志向,若長姐能有可用之人,定能加快推進天下一統的進程,白卿琦愿為長姐刀刃……
白卿言喉頭酸脹抬手示意白卿琦起身。
呂相終于明白,白卿言是在等什么……
原來,他是在這里等白家子歸來!
如她昭告四海的詔書那般,想要白家子共證登基大典。
白卿琦起身,轉頭深深看了眼白卿玦和白卿雲,視線又落在長高不少的白錦華和白錦昭身上,抬手拍了拍兩個戎裝小姑娘的腦袋,抬腳從高階一側而上,望著白卿言……朝她走去。
肖若江和肖若海扶著白卿雲在輪椅上坐下,抬著木質輪椅,與護著白卿雲的白卿玦、白錦華和白錦昭一同跟在白卿琦身后。
白卿琦知道,長姐還想要再等等未歸的白家子。
可是白卿琦心里明白,等不到了……
白家諸子的尸首是他含淚親手埋的,正是因為看到了白家諸人的慘狀,所以白卿琦才會發誓窮盡必勝之力,定要滅晉國皇室全族,雞犬不留!
就連白卿瓊,也是他親手埋的……
他追到了舊日蜀國舊土,可還是晚了一步,沒有能將白卿瓊救下。
時至今日,白卿琦還能清楚的回憶起他埋葬的白家子每一個人的樣子,他一邊埋……一邊聲嘶力竭的痛哭,如同瘋魔,他咒罵蒼天為何如此對待白家,白家的忠義是從不留余地的,這樣的忠心……何以落得這般下場。
也是那時,他才明白,平日里最桀驁不馴的九弟阿雲說得對,白家若想要完成一統天下的志向,決不能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埋葬了白家所有人……幾乎耗盡了白卿琦畢生的力氣,他一夜之間便生了華發,下定決心投入燕國,覆滅晉國,一生為復仇而活。
白卿琦立在白卿言面前,朝著白卿言長揖行禮,哽咽開口:“長姐!”
“回來就好!”她聲音沙啞,扶起白卿琦,“回來就好!”
白卿琦抬頭,眸子濕紅,艱難開口:“長姐,不必等了,不會……再有人回來了。”
“三哥?”白錦繡頗為意外看著面色鎮定的白卿琦。
白錦繡知道,她的三哥白卿琦絕不會無的放矢,可若是此言為真……那他們白家人的最后期望便沒有了。
白卿琦喉頭翻滾,半晌才啞著嗓音道:“其他人……都是我親手埋的,所以長姐……不必在等了,不會有人回來了,是我……沒有能護住兄長弟弟們!我連……我連小十七都沒有能護住,讓他小小年紀便……便遭受那般磨難,死的那般慘烈……”
白卿言脊背僵直,眼睫只是輕輕一顫,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
她望著白卿琦鬢邊華發,望著白卿琦那一只眼睛充血通紅的模樣,咬緊了后槽牙,心中全是心疼。
她還只是看行軍記錄,便已經痛不欲生,幾欲刨心止痛。
可三弟阿琦,卻是親手埋葬了他們,他的心該有多痛?該是怎么樣的撕心裂肺?
白卿言抬手用力扣住白卿琦的肩膀,死死咬著牙,破碎的哭聲險些沖了出來,她哽咽道:“辛苦了,沒有能護住兄長弟弟們不要緊,只要你能平安回家,對長姐……對白家所有人來說就是天大的喜訊!”
繃著臉克制情緒的白卿琦頓時淚流滿面,他喉頭翻滾,白卿言的話猶如千金重,他一直都以護住白家諸子為己任。
戰場之上,他是最早獨自領兵的,父親曾交代過……此次出征,白家幼子眾多,讓他好生照顧,可他……沒有能做到!
他以為他回來了,會被怪罪。
他愧疚于心,這種愧疚日日折磨著他,讓他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