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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真香

  大雨滂沱。

  南灃城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宣告這場戰事正式結束。

  而城外的南詔大軍,則是被當頭澆了個透心涼,頹敗而狼狽。

  雨幕使得苗欽的視線模糊起來,可那抹高高在上的紅影,卻越發清晰,讓他怒極恨極,卻又無可奈何。

  當親眼看到蘇治被釘在棺材中示眾的那一刻,苗欽就知道,他終究是低估了沐元秋,因為她的性別年齡以及過往經歷。他自以為的小村姑,到頭來不止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還往他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若是蘇治出事,苗欽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此刻,苗欽當然知道,從元秋被冊封為鎮南將軍那一刻,有些事,就已經注定了。

  苗欽以為她是來打仗的,想要效仿她的母親容嵐。殊不知,她根本沒打算再跟南詔國打,而是來止戰的。

  苗欽以為元秋到南灃城當夜,東明國射向南詔國的那封信,便是東明休戰求和的手段。殊不知,那只是東明對南詔的警告,以及拖延時間的方式。

  苗欽以為,三日前在此處,元秋當眾承認自己是南詔國的六皇子妃,言稱要跟蘇默同歸南詔,絕不只是拖延時間。殊不知,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在迷惑他,進而拖延時間的圈套。

  從頭到尾,都是個圈套,而苗欽直到親眼見到蘇治被釘在棺材里那一刻,才終于意識到。

  可,為時已晚。

  至此,苗欽是決計不敢再輕舉妄動的。因為他也看到了元秋讓人震驚的狠辣一面,南詔國再做什么讓她不滿的事,遭罪的只會是蘇治。

  “沐元秋!”苗欽咬牙切齒的聲音穿過雨幕,傳到元秋耳中。

  元秋并未離開,也并不作答。

  苗欽厲聲說,“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南詔定舉國之力,滅你全族!”

  元秋的笑聲很輕,可苗欽聽到了。

  “滅我全族?你當我爹我娘是吃素的?實不相瞞,我是沐家最弱的那個。”

  “舉國之力,你當你們南詔皇帝是擺設?你想如何便如何?萬一你們皇帝仗著兒子多,一個太子廢了,真換下一個呢?”

  “至于三長兩短……呵呵,我讀書少,但也知道,此語所指,便是沒封蓋的棺材。苗將軍眼睛不要,可以挖出來喂狗,方才我已讓你的外甥‘三長兩短’了,你又能如何?”

  元秋一通懟,有理有據,她身后的祝瀚忍不住哈哈大笑,而下方的苗欽,則要被氣得吐血了。

  有南詔將軍勸苗欽下令退兵,當下再做拉扯,他們也不可能討得到任何好處,不如回去另行商議。

  雨勢驟急,苗欽不得不下令退兵回城,身后傳來祝瀚的高喊,“苗將軍慢走,可別摔了,有個三長兩短!”

  東明國將士們發出配合的爆笑聲,連日來的緊張壓抑這下子全都釋放了出去。

  今日元秋對南詔國以及苗欽的毒舌嘲諷,被一字未變呈遞給了君兆麟,此后廣為傳誦,引為經典。這便是后話了。

  元秋看著南詔大軍在視線中漸漸模糊遠去,才轉身回頭,正想跟祝瀚說什么,蘇默拉著她的手腕,讓她靠近自己。

  蘇默用自己雪白的衣袖,輕輕擦拭元秋臉上的雨水,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寶,那樣認真而溫柔。

  元秋怔怔地看著蘇默那近在咫尺的美麗仙顏,弧度完美的下頜線,無暇如美玉般的皮膚,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周圍東明將士們看著這對挨得很近,正在“甜蜜”對視的神仙眷侶,一個個左顧右盼,感覺被天降狗糧砸中了。

  從祝錦年的視角,元秋像是依偎在蘇默懷中,方才威嚴霸氣的女子,突然變得嬌小溫柔起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蘇默兩個人。

  長了這么大,祝錦年第一次體會到了心中酸澀的滋味兒,也終于意識到,他對元秋產生了情愫。

  從小到大生活在南灃城的祝錦年,從不曾見過這般美麗而獨特的女子。她一時沉著冷靜地救治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祝威,一時安慰出身底層的重傷士兵,一時挽弓殺敵,一時機智化解危機。她待人明明客氣有禮,不卑不亢,處處可見其教養,可對敵人狠起來,卻是步步為營,分毫不讓。

  有勇有謀,不驕不躁,她的底氣來自傲人的才華,且同時擁有地位和權力,卻又謙遜虛心,從不在自己不擅長的地方指手畫腳,但事實上,一直在給人驚喜,讓人不禁好奇,她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本事?

  驚才絕艷……祝錦年腦海中浮現出這個詞,當下看著元秋,終于理解是何意。

  可祝錦年的心動,便是伴隨著遺憾和失落的。他情難自禁地被元秋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可她早已嫁做他人婦,身邊有了個如膠似漆的影子……

  祝瀚輕咳兩聲,元秋推開蘇默,轉頭時,面色如常,笑意溫和,“祝將軍,幸不辱命。”

  祝瀚連連贊嘆,“皇上選中沐小將軍來退敵,真是慧眼如炬!”

  元秋作為蘇默的夫人,跟南詔皇室之間的關系,被她利用來對付南詔,簡直天衣無縫,妙極妙極!

  看到祝瀚眸中對于后輩的欣賞,元秋對于自己突然變成沐小將軍表示,也挺好,聽起來很年輕。

  三日前元秋曾當眾答應苗欽要隨蘇默前往南詔國,當時言語之中多有謊話,但她也是事后才意識到自己并未打噴嚏,思忖之后,得到的結論是,她會打噴嚏,只是對于既定事實的謊言,和違心之言。而她對苗欽的虛假承諾,尚未發生,且大部分是在嘲諷,或許也有聲量大的緣故。

  不過,當時元秋敢那樣做,就是仗著沒有人知道她的小秘密,離得那么遠,就算打噴嚏也不會被苗欽發現。

  但當下,對身邊的東明諸將,元秋卻沒有那樣合適的“胡說八道”的機會,因此雖然知道大家都很好奇蘇治是怎么被抓來的,元秋卻沒打算解釋,因為既已發生,不能說謊,但也不能把蘇默的秘密透露出去。

  或許所有人都認為全都是元秋的功勞,但她知道,自己只是明面上在控制局面,真正對局勢起到關鍵性扭轉作用的是蘇默。

  因此,元秋也沒專門再到議事廳跟諸將商量,而是直截了當地對祝瀚說,“祝將軍,南詔新的質子蘇治將會被秘密送往萬安城,接下來南灃城仍是祝家主持大局,援軍留下,我和蘇默明日啟程回京。”

  祝瀚愣住,“這么急?沐小將軍不在南灃城多住些日子嗎?我兒子說想請教你醫術上的問題呢!”

  突然被提及的祝錦年有些赧然,就見元秋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神色淡淡,溫和卻疏離,“以后若是祝公子回京,我們可以就醫術切磋一下。”

  “好!”祝錦年脫口而出。

  祝瀚有些遺憾,“既然沐小將軍皇命在身,也不好多留。”

  大雨仍在下,元秋和蘇默一起下了城樓,阿福等在下面,遞給蘇默一把傘。

  蘇默撐開,發現傘有點小,兩個人并排走,肯定會被雨淋到。

  而阿福手中撐著一把大傘,笑容滿面地說,“主子,王妃,快走吧!”

  若是以前的蘇默,肯定要求跟阿福換傘,或者把小傘給元秋自己用,他跟阿福一起走。

  但今日,蘇默不想顧慮那么多,他只想,離元秋近一點,更近一點……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蘇默在元秋面前俯身,“上來。”

  元秋下意識地拒絕,“不需要,我可以自己走。讓阿福給你撐傘吧。”

  “你的鞋會濕,快上來。”蘇默堅持。

  元秋已經感覺到有多少目光正在往這兒看,阿福一本正經地說,“王妃才當眾說,我家主子入贅到沐家,不能轉頭就讓外人覺得王妃跟主子不和。”

  元秋神色無奈,“萬一他路上突然昏迷怎么辦?我會跟他一起摔倒的,我才不要讓他背。”

  元秋話落,蘇默毫無預兆地再次昏迷,即將倒地的時候,被元秋一把抱住……

  說實話,元秋很想翻白眼。

  阿福也是:他家主子簡直太悲催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當眾秀恩愛,這下好了,又沒戲了。

  結果就是,原本想要背著元秋回去的蘇默,反卻被元秋背了起來。

  阿福不跟元秋搶。雖然有點心疼元秋辛苦,但他覺得這個畫面也是美美的,想必祝公子看了會很感動!

  祝瀚高聲問,“沐小將軍,沒事吧?”

  元秋搖頭,“沒事,我們家天仙身體跟凡人不同。”

  阿福噗嗤一聲笑了,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覺得元秋說話可真逗,不久之前霸氣凌厲的女子一下子風趣幽默起來。

  元秋表示,她只能用玩笑話來應付過去而已,總不能跟外人說蘇默快死了,唉。

  于是,眾人就看到元秋背著蘇默,阿福給他們撐著傘,一起離開,成了雨中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哪有大男人讓女人背著抱著的,那小子可真柔弱。”一個將軍忍不住吐槽起蘇默來。

  祝瀚哈哈笑,“他都長成那樣了,別的還計較什么?沐小將軍喜歡,那就夠了!像我家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長得又不好看,就是個凡人!沐小將軍那般厲害,得天仙才能配得上!”

  大家都笑起來,可祝錦年想哭,真是他親爹……

  元秋把蘇默背回去,雨太大,她的鞋子都濕透了,衣服也被打濕。

  回到房間,把蘇默放下,元秋連衣服鞋襪都沒換,立刻給他施針。

  “我去給王妃和主子煮姜湯吧。”阿福出去,從外面把門關上。雖然憂心蘇默的身體,但是看到蘇默和元秋一點一點地消除原本的距離生疏,正在慢慢靠近,阿福還是很開心的。

  對于元秋替蘇默報復蘇治這件事,阿福更是想要拍手稱快。他家主子也有人寵愛了!

  阿福覺得,這才對嘛!他家主子長得那么好看,怎么可以沒人疼?簡直沒天理!他家王妃就是老天爺可憐他家主子,專門送來拯救他的!

  至于蘇治,此刻已經被青雷和青霆暗中帶著前往萬安城了。他在南詔皇室的身份跟蘇默相比天差地別,接下來南詔人一定會千方百計想要把他救回去,所以元秋并不打算帶著蘇治一起上路。

  首先是礙眼。想到蘇治對蘇默做的事,元秋想要剁了他。

  其次是危險。一旦明著帶蘇治出現,一路上都別想太平了。

  房間里,元秋施針過后,再次把脈,眉頭緊蹙。

  蘇默的身體正在快速衰敗下去,昏迷的間隔越發頻繁。算算時間,最初說的三個月,一晃兩個月都快過去了。

  這也是元秋著急回萬安城的緣由。所有找來的藥材都會送到沐家,蘇默必須盡快趕回去,等著藥材找齊,得到解藥。

  但昨日元秋問阿福,阿福說,解藥還差十幾種。

  雖然跟需要的總量比起來,十幾種并不多,但卻是最難找的,甚至未必能找到的。擴大范圍去找,就代表著需要更多的時間,但蘇默沒時間了。哪怕最后只剩一種兩種,若是缺失關鍵性的主藥,湊合做出來的解藥也很難挽救蘇默的性命。

  元秋看著蘇默蒼白的臉,深深嘆了一口氣,她只能盡力,無法預知他還能活多久。

  元秋當下對蘇默更多的是同情,跟容嵐一樣。不談情愛,他們已經是朋友,是親人,元秋真的希望能有奇跡,盡快得到解藥。他沒做錯什么,來世上一遭,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元秋放下床幔,便打了個噴嚏,這才意識到自己衣服鞋襪都濕了。

  蘇默在房間里,但元秋想著他應該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正好阿福送了清水過來,元秋便簡單洗漱換上干凈衣服。

  蘇默幽幽醒轉,想起記憶中的最后一幕,心中無奈。他連想背著心愛的姑娘都沒有辦法,元秋說得沒錯,他會隨時昏迷,很多事都不能做。抓蘇治是他的屬下做的,他當初在君兆麟面前保證可以讓南詔退兵,到這邊之后,一直卻是元秋在費心做事,他只能站在她身后看著。

  身份,身體,種種原因,讓蘇默想要保護元秋,卻沒有機會。

  這讓他有些失落,可一想到那口棺材,想到元秋對他的保護,蘇默便又覺得溫暖而歡喜。

  微微起身,拉開床幔,蘇默怔住了。

  元秋正在換衣服,蘇默一眼看到紅裙從她肩頭滑落,露出了光裸的后背,如白玉一般無暇……

  蘇默的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映入眼簾的曼妙曲線帶著致命的誘惑,讓他連呼吸都停滯了。

  突然發現元秋似乎要轉身,蘇默心中緊張不已,立刻松手,讓床幔再次垂下來,遮擋住他的視線,而他輕輕的,慢慢的,躺回去,屏住呼吸,怕元秋發現他醒了。

  蘇默感覺身子有點熱,臉也在發熱,有什么東西從鼻腔里流出來了,他伸手一摸,紅艷艷的血……

  他連忙用衣袖去擦,怕弄臟了床上,讓元秋發現。若是元秋知道他偷窺,定會生氣的,那種行為實在是太越矩了。

  一時情不自禁,看到了不該看的,蘇默后悔了一瞬,腦海中便再次浮現出方才所見的絕美景色,心情也起起伏伏起來。

  所幸元秋并未察覺,換好衣服之后便開門出去了。

  蘇默聽到聲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忙確認被褥上沒有血跡,又立刻下床去拿了自己的干凈衣服過來,放下床幔快速換好,把衣袖染了鼻血的那身塞進包袱里藏起來。

  這輩子頭一回,蘇默體會到了“做賊心虛”是什么感覺。

  再進門的是阿福,見蘇默醒了,便回去盛了姜湯端過來給他喝。

  “她呢?”蘇默問,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方才元秋換衣服的地方。

  他也是才知道,原來無欲無求只是沒有遇到那個讓他無法控制欲望的人……

  “祝老將軍請王妃過去。”阿福說,“王妃背著主子冒雨回來的,衣服鞋子都濕了。”

  蘇默輕嘆,“要你有何用?”

  阿福一臉無辜,“那以后主子昏迷,都讓王妃靠邊站,我來照顧!”

  蘇默:……

  “主子,王妃為什么特地讓我買了一口棺材把蘇治釘進去呢?雖然大快人心,但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阿福問蘇默。

  “不告訴你。”蘇默表示,這是屬于他和元秋的秘密。

  阿福輕哼,“主子你就偷著樂吧,現在這城里的人都說主子命好,嫁給王妃這么好的姑娘。祝公子定是都羨慕嫉妒恨了。”

  “不,我要明著樂,我和她的關系,是光明正大的。”蘇默唇角微微翹起。

  “嘁!當初主子為了逃避婚事,還問過我怎么死最好看呢。”阿福吐槽蘇默,“現在娶了王妃,主子卻又不想死了,這樣打自己的臉,不疼嗎?”

  蘇默喝完姜湯,把碗放在阿福頭頂,又敲了一下他的腦門兒,“你管我?”

  如果早知道如今會這樣戀上那個小丫頭,蘇默一定在遇見她之前,就解決掉一切麻煩,在成親當夜,就把她變成自己的人。

  當初想方設法保持距離的蘇默,如今真的后悔了,因為,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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